第九章 №9.3
1942年4月初某天,中山公園
老遠就看見根娣在前麵姍姍地走著,岩本快走幾步,到了她的跟前,微笑地看著她:
“你好!”
根娣的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嗯……”。瞟了他一眼,隨即含笑著低下頭,放緩了腳步。
兩人並排著,彳亍而行。
岩本說:“我請你吃飯好嗎?梅龍鎮?狀元樓?”
根娣搖搖頭,說:“阿拉姆媽來屋裏等我,我勿回去,其要擔心煞咯……”。
岩本歪著頭看著她說:“你不吃我的請,那我怎麼好意思叫你為我做鞋呢?”
看著岩本一副調皮的樣子,根娣更害羞了,她答非所問地囁嚅道:“儂勿撥我鞋樣,我咋做做呢?”
岩本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張紙,向著根娣展開,上麵用鉛筆勾出了一隻腳印的輪廓,輪廓裏麵,竟然寥寥幾筆地畫了一張笑臉。
根娣看了,“卟哧”一笑,一把抓過去,照原樣摺好,揣到了兜裏。說:“好嘞,格則儂回去好嘞。”
岩本柔聲地說:“我送你到家吧。”
根娣心頭襲上一陣甜蜜。
兩人默默地走著。從南大路,拐進了白水巷。
黃昏的小巷裏若有似無地飄著炊煙的味道,喚起了岩本的鄉愁,他的眼睛變得憂鬱起來。
根娣抬眼看了他一眼,仿佛感受到了岩本的心緒,她眼裏充滿著憐意。
到了紫金橋邊,桂芳橋巷口。
根娣停住了腳步,低聲說:“儂好回去嘞,否則要撥人家看見嘞……”。
岩本站著不動,用眼睛捕捉著根娣的眼睛。
突然,根娣的眼睛一亮,小巧的鼻翼一翕一張,由衷地歎道:“咋介香啦!”
岩本循著根娣的眼光望去。不遠處的橋腳邊,坐著一個老太太,她擺著一個攤兒,小竹匾裏放著幾朵含苞欲放的玉蘭花兒,花柄上纏著紅絲線,煞是可愛。想必是花攤和花香,吸引了根娣。
根娣走了過去,蹲在老太太的攤兒前,挑了起來。
岩本問:“老太太,怎麼賣啊?”
“五角一朵”。
岩本數了一下,一共有七朵。他掏出一張五元鈔,說:“不用找了。都給我們包起來吧,謝謝!”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謝謝謝謝,該後生好咯!”然後,看了看他倆:“喔喲,該是金童玉女嘛!真當話是天仙配啊!好好好!”邊讚道,邊拿出一張紙把花兒包好遞給了根娣。
根娣聽了既高興又難為情,小心地打開紙包,挑了一朵,紅著臉走到岩本跟前,解開他衣服上的第二粒紐扣,把玉蘭花兒纏到了紐扣線上,把它藏到了衣服裏麵,再扣上紐扣。
一股香甜馥鬱的芬芳,沁入心脾,岩本的心立即被化得如水一般,蕩漾翻騰,而人卻不會動了。
根娣脈脈地瞟了岩本一眼,趕緊往巷口走去。走出好遠,回頭一看,岩本還在那兒傻站著,就對他揮揮手,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出聲兒:
“儂好回去嘞……”。
姚蔡氏發現根娣已經墜入愛河。
最近,根娣常常發呆,一會兒微笑,一會兒臉紅。一聽電話鈴響,也不像以前那麼迅速與從容,即使是人在電話邊上,她也要讓鈴響了四五次之後才接聽,如果她隨後的聲音低下去了,那一定是她接到了期待中的電話。
這幾天,她前所未有地納起了鞋底,盡管開始時手勢生疏、笨拙,也拆了幾次,但現在這鞋底納得,已經是韌而不硬,薄而不弱,針腳平直而縝密。一個姑娘家第一次做鞋,鞋底能做到這個份兒上,連姚蔡氏也相當佩服。隻是苦了根娣的手,被麻線勒出了道道紅痕,而手指被針腦戳了好幾次出血不說,連頂針戴得都起了繭了。但根娣不以為苦,反而滿懷喜悅,隻要一有空,就樂此不疲。
姚蔡氏問她:“根娣啊,儂搭啥人來嘀做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