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1.6
1942年12月上旬某天，寧波憲兵隊
清堀隊長要回國了 。
自從大霖山下來後，清堀的情緒一直相當低沉。山崎和泉鐵翁都到醫院來探望過他，隻說讓他安心養傷，既沒提處分的事兒，更沒提升銜的事兒，倒是問過幾次他是否想複員。
清堀已經明白長官們的意思了。
岩本總覺得麵對清堀隊長，常感內疚。為了不讓自己別扭和尷尬，他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隊長。但因為他在這兒有根娣，所以，該離開的，是隊長。
隊長是個忠厚長者，對岩本一向很照顧，這是岩本一直心存感激的。但清堀太過執拗於自己的警察身份，處事不灑脫、太死板，所以，三班內，除了政務課的鈴木老奸巨滑、無法知道他的看法外，特高課岩本頗多腹誹，而思想課稻田則常有怨言。
三個月前，清堀將稻田逐回杭州，突出地顯示了他的警察式思維。
稻田呢，也實在太過簡單粗暴，無論是他抓來的，還是別課移交給他的，凡進入思想課的支那人，沒一個還能思想著地出去的，這倒也罷了。令清堀惱火的是稻田的案卷記錄，簡直沒法看，這當中，根本沒有人犯的姓名、年齡、案由登記，不是“收到木頭一段”，就是“捕獲豬幾頭”，有好些時候，連這樣的字兒也懶得寫。清堀訓斥了他好幾次，稻田依然我行我素。占用刑訊室最多的是思想課，為隊裏出成果最少的也是這個課，清堀終於忍不下去。上峰隻得依他的舉薦，讓當過中學老師的木場重雄，從嘉興過來接替了稻田的位置。
岩本認為，清堀隊長其實不適合當軍人，就像岩本認為自己不適合當警察一樣。這次隊長在大霖山上吃了大虧，看起來是我岩本出了餿主意，實際上卻是他沒有從軍的天賦所決定了的。他根本不應當出征，出征了也不應該擔當指揮官，當了指揮官也不應該耳根發軟，毫無主見。
總之，帝國的支那，不是那些循規蹈矩的人之創業天堂，而是敢於衝決所有人間桎梏的人之冒險樂園。隻有能喊出“取生即取勝”口號的山口靖大隊長那樣的英雄，才能在支那，為帝國、為家族開創不世之大業。所以，長官們勸隊長複員，是對的。
比起清堀隊長、甚至泉機關長來，岩本實際上更佩服芝原。
當然，岩本這麼認為，並非意味著高看芝原。
這是兩回事兒。
清堀值得同情、值得尊敬，但絕不值得效仿。
隊長要走了，自己總該表示一下惜別的意思，但如何表示，卻也很費腦筋。想了兩天，岩本終於夾著富士圖，來到了清堀的宿舍。
清堀正在整理行李，見岩本來，擠出笑容，示意岩本坐。
岩本徑直將畫雙手捧給清堀：“隊長，請務必收下。此為卑職在您的手上接到的第一項任務，留個紀念吧！”說罷，深鞠了一躬。
看得出，清堀很感動。他接過畫放好，又趿著一條瘸腿給岩本拿煙、倒水。那副老態，讓岩本的鼻子有點發酸。
兩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
清堀幾次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開口。隻在岩本告別時，他才沒頭沒腦地說：“少用太刀……”。
岩本將從百花圃裏緝得的富士圖送給清堀，完全達到了預期目標：一是清堀記下了情。二、也是最主要的，是清堀沒將緝圖令向新任隊長倉本勝大尉作移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