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2.2(1 / 3)

第十二章 №12.2

1943年1月29日下午,月湖邊的春和泉記茶舍

岩本回想最近這夢幻般的好運,覺得賀彥賀但安應是他的福星。所以,當他重拾富士圖的追輯行動時,他首先就想到了賀彥。他相信,從賀那兒借道,他還能創造奇跡。

岩本向賀彥提出了兩個問題,請賀彥幫著弄清楚:

1、1940年底至1941年初,本埠陸續出現幾張幾乎一模一樣的富士三保清見寺圖,據說是用一種叫“餖版”的印刷術印的。那麼,這是誰在印?共印了多少?還有誰的手裏還有這種印刷品?

2、既為印的,則必有所本。那麼,現在真跡或原作在何人手裏?

賀彥扶著眼鏡,先從岩本那兒搞明白了富士三保清見寺圖的前世今生、來龍去脈。沉吟半天,說,岩本課長,您得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或許還要超出幾天……。

岩本點點頭。

結果,在那一天,也就是根娣送給他一包祭灶果 的第二天下午,賀彥來電話了,說,請岩本課長到月湖邊的春和泉記茶舍喝茶,有關於富士圖調查情況要稟報。

岩本到時,賀彥與另一位男子已經等著了。賀彥介紹說,這位是畫家,也是一位律師,叫陳翰如 。

陳畫家翰如律師和岩本握手,大家客套了一番坐下。

茶博士為三人各泡了一杯龍井,還拿上來一些瓜子、糕點,未幾,又捧上一盤楊梅。

岩本認識楊梅,依稀記得那是夏令時節的水果,剛吃出味道來,就說是落市了,沒了。眼下已是隆冬,怎麼還能見到它呢?

他滿腹狐疑地撈了一顆,小心地放到嘴裏咬了一點,一股久違了的鮮美甘甜的味道,立即沁入齒間舌底,而芬芳清香猶過於夏天吃過的。此時,楊梅汁水卻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岩本趕緊用手抹了一下,順便將整顆楊梅塞進了嘴裏,大快朵頤。

“咦?賀總編,怎地現在還有這水果?我記得,這,隻是在夏天才有啊……”。岩本邊問賀彥,邊又向口中丟了一顆楊梅。

賀彥笑笑:“現在這大冬天的楊梅,珍貴賽過當年楊貴妃吃的荔枝呢!全寧波現在也隻有這兒春和泉記有,而且不多。要不是陳大律師的麵子,我們今天還沒這口福呢!是吧,翰如?”

“呃……,岩本課長是貴客,自然該用奇珍異果招待。”陳翰如討好道。說著,他叫來了茶博士:“來來來,你給二位貴客介紹一下你們春和泉記的楊梅……”。

茶博士過來,邊給三人續了水,邊說:

楊梅也者,可消熱解毒,能止渴除煩,而其味冠絕諸果。無奈楊梅應市時日實在太短,剛吃出一點味道來,那楊梅樹上就落果了,而在外遊子更難飽口福而慰鄉愁。明時有一個叫孫陞的,就曾有詩曰:

舊裏楊梅絢紫霞,燭湖佳品更堪誇;自從名係金閨籍,每歲嚐時不在家 。

這楊梅的長期保鮮,一向是個難題,故楊梅落市之後,市麵上隻多浸糟燒的楊梅酒或漬蔗糖的楊梅幹,卻絕少原汁原味的鮮果。敝號的楊梅保鮮法,是我們老板祖上傳下來的,我也不十分清楚。好象是:那將保存的楊梅,最好是慈溪二六市或餘姚燭溪湖 產的荸薺種楊梅,且須是前兩天無雨的小暑前采摘,不能破、不見水,並立即盛入當場劈開的大毛竹節中,用細藤將竹節紮緊,放入用過的空老酒甏裏,再倒進礱糠撳實,用箬殼紮口,再用酒埕淖泥封牢,最後,把酒甏放進枯井底或地窖裏。到春節前後拿出來吃,味道仍與夏天楊梅一般無二……。

岩本聽了,但怪茶博士的囉嗦,卻也不覺得新奇,隻是嘴裏不停,手上不閑,吃得不亦樂乎。他含糊地說:“唔……,無非是密封加恒溫啊,這還祖上不傳之秘……?”心裏頗有點不屑。

陳翰如見狀,揮了揮手。見茶博士走遠,他對賀彥說:“岩本課長果然高明,——僅這兩下子,誰還不會?否則,冬天的楊梅還會貴過豬肉?”然後,他壓低聲音對岩本說:“課長啊,你的……”,陳翰如對著岩本翹了翹大拇指:“……這個。那春和泉記曾靠在下打贏過一場官司,是以我知道他的核心技術……”。他不無炫耀地說,眼睛則巴巴地看著岩本的反應。

果然,岩本來了興趣:“哦……?”

於是,陳翰如不無得意地說:“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花頭,——他在盛楊梅的毛竹內壁上,塗了一點從蜂箱中刮取下來的膠質狀物質。所以,您現在吃的楊梅,比夏天時,多了一股蜂蜜似的香味。是麼?”

“喲——西!”岩本點點頭。此刻,口中的楊梅依然香甜,而心裏卻不知何故,湧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那盤楊梅差不多全落了岩本的肚子,三人這才開始進入正題。

賀彥將記者采訪而得的消息,向岩本作了彙報。

民國二十一年,地方士紳相約發起編纂《鄞縣通誌》,成立了鄞縣通誌館。在史料的采集過程中,通誌館得到了一幅雪舟筆、徐璉題的富士三保清見寺圖。經原本縣法院推事、亦曾做過律師、現為當地大收藏家的朱讚卿鑒定,認為極有可能是雪舟的原作,至少,徐題富士圖的氣韻生動、老辣流暢之程度,要遠高於留存於日本國內的由詹仲和題簽的富士圖,盡管在外行人看來,那兩幅畫幾乎一模一樣。朱認為,這兩幅同題材、同構圖的畫,如果涉及到真贗問題,則最大的可能性是一真一贗,且徐題之真的可能性要高於詹題之真的可能性;其次則是兩贗;兩真的概率最小。這當中,陳律師也曾參與其事……

陳翰如點點頭,他補充道:

關鍵是,我們能看到的詹題富士圖,隻是書上的照片,無由辨別紙張、墨色、印蛻之年代,更無法從細微的筆觸處入手,來辨識兩者在皴擦風格與用筆習慣上的差異。如果能有詹題富士圖,供作實物比對,則幾乎可以首先排除兩贗或兩真的可能性,並有助於解決徐題、詹題,究竟何者為母本、何者為摹本的問題。

岩本對陳翰如點頭致意。賀彥繼續說。

那富士圖的真贗無定論,而通誌館的那些飽學之士對它背後的史料之考究,似乎也沒什麼可靠的結論。於是,通誌館的編纂馬涯民就想著將它換點錢。當時,通誌館放出風來,說有一張明時的老畫可賣。但來看的人一見是日本人畫的富士圖,都搖頭了,還有人抱怨馬瀛,——“一老一實咯人,也尋起人家咯開心起來嘞,日本東西現在來嘀發臭儂曉得伐啦?”直弄得那姓馬的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