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深處有另一個耿耿忽然就活了過來。她拒絕這樣活下去。
我很難形容清楚這種感覺。
大學的時候,我就在業餘時間幫學生會、各社團拍照賺外快,漸漸地,找我的人越來越多,熟人介紹熟人,朋友搭線朋友,大四的時候,我已經幫很多淘寶模特兒和紅不了的三線小藝人拍過不少寫真,零零碎碎賺了幾筆小錢。
辭職後,我就正式到了現在的時尚雜誌工作,到這個月正好一年的時間。
現在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No.313
我和程巧珍在咖啡館坐到天漸漸黑下來。
“所以你要離開北京了?”
“嗯,回我家鄉去。”
“舍得北京嗎?”
我聳聳肩:“有什麼舍不得的。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妙處。”
她若有所思地攪動著手中的咖啡:“那天我在網上看到一句話,覺得很有趣。”
“什麼?”
“在小城市工作,就像收到一張五十年後的死亡通知;而在大城市,則像是攥著一張虛構的藏寶圖。”
我琢磨了一下這句話,笑笑。在不上不下之間徘徊的人有很多,可有時候再美妙的句子,拆開看也不過就是更精致的抱怨罷了。
我已經抱怨得足夠多了,我不想再抱怨下去。
“你回去想做什麼?”程巧珍問。
“開個最俗氣的婚紗照和藝術寫真的影樓。但是是沒店麵的那種。私房攝影師。”
“什麼叫沒店麵的那種?”程巧珍來了興趣,又習慣性地拿起了她的筆。
“節約成本啊,”我講起自己的計劃,免不了興奮得有些手舞足蹈,“我是要和去年采訪的一個網絡紅人合開店的,利用她的粉絲和號召力,主打特色攝影,反正我拍人雖然不專業,但是還算有一套,用樣片吸引第一批顧客,我還是很有信心的。後麵的東西就靠網絡和人際間的口碑傳播了,這是要憑本事說話的。”
程巧珍瞪大眼睛聽著,笑意越來越濃。
“沒有店麵就節約了很多成本,拍情侶之間有故事的特色寫真其實也花不了多少錢,取景大多在校園或者兩個人交往過程中有紀念意義的地點,所以很有得賺。而且每次拍攝都不一樣,作為攝影師我可以飛來飛去,對我來說也不乏味。”
我一口氣說完,喝了一口紅茶,突然聽到程巧珍說:“哢嚓”。
“什麼?”
程巧珍托腮看著我:“我要是會照相,真的好想把你剛才那個樣子拍下來。你的眼睛都在發光。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年輕人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眼睛裏就已經沒有光芒了?”
我有點兒尷尬:“名編劇說話就是不一樣。我就是說起賺錢開始兩眼發綠光而已。”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相信你也有過眼睛裏沒光芒的時候。人能有勇氣找到自己想從事的事業,不被其他虛浮的東西綁架,是很艱難也很幸運的。”
我這次沒有再用插科打諢掩蓋我的羞澀。
一麵之緣,謝謝你懂得。
“欸,對了,我能不能入股啊?我錢也不多,你要不樂意就算了,但是需要什麼幫助,一定找我。”
我眼前一亮,今天真走運。
這件事情要是真的想做起來,當然需要錢。
我和程巧珍又聊了一個多小時,把合作的框架大致確定了一下。我們都是剛畢業才一兩年的女生,到底還是嫩得很,尤其是做生意,誰都沒有經驗,所以策劃得格外謹慎。
但是到底會如何,還要看未來。
程巧珍又重複著感慨說我變了,變得風風火火了,不再是個迷茫地去聽從爸媽的要求跑去北京考編導的小女孩了。
是嗎。我笑。
No.314
隨便吃了幾口飯,走出飯館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既然自己背著器材,不如順便去“掃街”。拍路人始終是我閑著無聊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聽說在日本這樣做是會被抓進警察局的,幸虧我生在中國。
我坐在鼓樓大街的馬路邊,背對著國家圖書館古籍館,低頭一張張翻看剛才照的路人。這個點兒都是從北海公園出來的大爺大媽,每個人都帶著點兒怡然自得的驕矜,跟年輕人一比較,顯得特別有精氣神兒。
某一張裏麵,大媽和大爺兩個人並排走,大爺手裏還拎著一個小馬紮,笑嘻嘻的,大媽卻刻意跟他隔開一點兒距離,在旁邊朝他翻白眼。
吵架了?還是快要吵架了?老頭兒在公園裏下棋下得忘回家了?還是跟哪個老太太搭訕被抓包了?
我喜歡拿著一張陌生人的照片而編造背後的故事,這讓我短暫地忘記了自己的生活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故事了。
關於我的故事,好像都發生在過去。
我忽然想起程巧珍跟我道別的時候,揮著手,輕輕地說了一句:“加油,耿耿。”
加油,耿耿。
是這四個字猝不及防,擊中了我以為已經堅不可摧的心髒。
有多久沒有人跟我說過這四個字了?
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是不是五年前的某個晚上,華燈初上?短發微胖的耿耿,站在自己家的樓門口,聽著某個男生對她說:“耿耿,加油。”
他有話要說,卻沒有開口。
他說算了吧,以後有的是機會說。
可我什麼都沒有等到。
有些話沒有說,那就算了吧。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也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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