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沒一撇的事呢。隨口一說,倒讓她訛上了。
朝她伸出隻手:“今兒沒出門吧?起來,出門走走。”
往榻上一倒,慵懶媚眼兒一拋:“不。懶。累。”
武鬆不管不顧,“軍令如山。”
輕輕一提,就提得她雙腳著地,不滿地哼哼一聲,又展顏笑道:“等我換身出門的衣裳。”
為了最大可能地避免重蹈孫雪娥的覆轍,潘小園除了堅決與“胡吃海塞”劃清界限之外,還給自己規定,堅持每天走步鍛煉若幹步。反正娃在肚子裏也不會喊餓喊累,武鬆看起來也沒有朝她興師問罪的意思。甚至偶爾她被折騰得嘔吐掉淚時,他一時找不到安慰的話,還會罵小東西:“就知道給你娘添亂。”
——可見是個悍爹,揍起娃來決不手軟的那種。
潘小園生怕自己懶散,堅持不下來,於是拉著武鬆,以及府裏住的所有房客鄰居,信誓旦旦立了軍令狀,每天必須完成任務。別人就當她開玩笑,自然不會用心監督。隻有武鬆把這事當了真,隻要自己得空,非得認認真真陪她走完不可。
府衙裏自然沒有供人遊樂的大觀園,孕婦當街散步又不免顯得太藐視世俗,於是叫輛車兒,直接去了宮城東北隅的艮嶽——過去是趙佶的皇家園林,現在檔次飛流直下,成了免費開放的大眾公園。
當然裏麵的奇花異草,大半已經被中產小資們搬到自己家裏養著,成活率未知;梅花鹿、孔雀之類的珍禽異獸,在艮嶽拆除圍牆的當日集體出逃,至於此時到底是隱居山野,還是早就進入東京百姓的菜籃子,同樣無人知曉;千裏迢迢運來的太湖石、靈璧石,小的讓百姓抱走,做了自家的裝飾建材;沉重的便還留在原處,孤零零的擇地而居,別有一番頹廢的美感。
至於搬不走的亭台樓閣、溪水池沼,則還保持原樣,隻是停掉了維護費,任旁邊生出一叢叢雜草野花。偶爾有小資文人過來詠詩懷古,或是有工匠學徒前來參觀,指指點點,學習皇家園林的設計思路。
風水寶地自然不會浪費。偶爾被軍隊征用,作為越野、障礙的模擬訓練場地。大多數時候,由著百姓隨意出入。眼下城中物資實行戰略管製,百姓們辛苦討生活,加上天氣炎熱,沒幾人有那個閑情雅致,特意跑去艮嶽看石頭。
下了車兒,拉著武鬆的手,一步步登上壽山主峰,找棵大樹下歇了。額角沁出汗,讓他拿袖子輕輕擦掉。
壽山高於北麵城垣。遠遠看到城外綠茵一片,起伏疊嶂,丘壑間隱現營帳炊煙,那是駐紮在京城外圍的重重重兵,一日也沒歇了警戒。
和武鬆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些沉謀重慮。兀術雖然放走了,然而不管他能在上京掀起什麼風浪,這邊“禦駕親征”的金軍必須不能輕慢。
按照史文恭的說法,眼下大金國國力昌盛如同旭日初升,如果現在將兵力分散出去收複華北郡縣,必然會和金軍陷入徒耗錢糧的拉鋸戰。並且宋軍機動力不足,就算打幾場勝仗,也無法動搖對方的元氣。眼下的計劃,是在華北扶植義軍,一麵進行“敵後抗戰”,一麵以肥美的東京城為誘餌,引對方深入宋境,然後趁金軍補給線拉長、首尾不繼之時,一舉將女真精銳騎兵殲滅,讓他們再沒機會回到長城以北。
願景十分完美,然而隻能勝不能敗,風險自擔。
若是放在半年前,趙佶君臣執掌大內的時刻,這個計劃連想都沒人敢想。若是誰敢在朝堂上提出來,一半朝廷大員得嚇得哆嗦,另一半怒斥說話的居心險惡,竟然膽敢將聖上的安危當兒戲,還不趕緊治罪。
然而時過境遷,主事的換成一幹赤膽忠心主戰派,連同天不怕地不怕的各路土匪,縱然是萬分看不慣史文恭的,也隻能說一句:“此計甚妙,就是毒了些個。”
潘小園更是一力主張支持:“這叫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
總結得淋漓盡致,沒人駁得了這十二個字。
武鬆輕輕捋著身邊人的鬢發,心中閃過無數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念想,卻不時被牽掛時局的心思打斷。
低聲對她說:“我問了大夫,估算時日,等金國皇帝禦駕打到黃河之時……”
戛然住口,攬住她輕輕向後一躍。潘小園隻覺得什麼東西從眼前嗖的飛過,叫道:“二哥……”
武鬆見她無恙,氣不打一處來:“誰在這兒練暗器呢!出來讓我揍一拳!”
繞過一座假山,隻見一綠一藍兩個人影。穿藍的一回頭,居然是瓊英,手裏頭還握著一顆石子,有些心虛地笑道:“武鬆大哥啊。”
而那穿綠的顯然沒注意到方才武鬆那聲怒吼。坐在一棵大樹根上,揚頭看著遠處一塊嶙峋太湖石,猶然一板一眼說道:“這次,有進步,再瞄準,前方,上數,第三個,窟窿,注意,手眼配合……”
說到一半,也意識到後頭有人,轉過身,大大方方打招呼:“大哥,嫂子,天這麼熱,你們還,出來啊。”
潘小園早不計較那顆飛來飛去的石子,忍笑問道:“你們來做什麼?”
瓊英有些臉紅,囁嚅說道:“俺們……這個……在切磋武藝。”
說著斜看了張清一眼,等他表示肯定。
張清卻不給她麵子,淡淡道:“不是切磋,是我教她。我的傷,不知何時,能好,隻能,現收,徒弟。到時,給我,爭光。”
瓊英怒道:“誰是你徒弟!”
潘小園和武鬆對看一眼,有點想笑。張清在黃河一役中受了不小的傷,回來的時候裹得像粽子。瓊英打著“江湖兒女,同氣連枝”的旗號沒少去照顧。眼下大戰在即,張清口裏說是擔心他的一手暗器絕學到時無從顯擺,其實也不過是怕自己不能及時傷愈,想多盡一份力而已。
而艮嶽裏這些崎嶇嶙峋、四處漏風的太湖石,無疑是最好的練功靶子。瓊英方才一揚手,石子直接從太湖石中間的一個窟窿裏穿過去,打下了後麵鬆樹上一顆鬆果兒。
潘小園自然知道該給誰幫腔,笑道:“自然不是收徒,你倆流派不同,隻能叫取長補短——瓊英妹子,剛才那一下得有幾十斤的勁兒吧?你再給我演示下。”
瓊英微微低頭,咬著袖子笑道:“不打了,不打了!俺是不知道嫂子你在,沒得嚇著你!不過——嗯,武鬆大哥的孩兒,也是個小大膽,這點驚嚇也能受得住,是吧,嘿嘿。”
趕緊點頭:“無妨無妨。你倆接著練。二哥,咱回去,我累啦。”
回去的路上,依稀聽得兩位暗器高手互不相讓的鬥嘴。
“好徒兒,這一下,力道不錯,再接再厲……”
“誰是你徒兒!”
“為師,十分,欣慰,再傳你,兩句,口訣……”
“姓張的,看在你受傷的份上,奶奶不跟你計較,但你再叫一聲徒兒,俺、俺不學了!……”
“……”
“別不學。到時,危險,你可以,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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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走出艮嶽的舊圍牆,隻聽路邊又傳來叮叮當當的習練兵器之聲。兩個十幾歲健壯少年各持一杆木槍,揮舞交鬥,汗珠在陽光下灑成一片。
樹蔭下矮凳上,楊誌手搖蒲扇,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木槍走勢,忽而蒲扇一揮,叫道:“停!”
兩個少年立刻收勢,齊齊一躬身:“師父有何教誨?”
楊誌重傷未愈,最近又添新病,憔悴之餘,鬢角已生出根根白發。抬頭看一眼艮嶽壽山上的連綿奇石,忽的想起當年押送花石綱的情景,記憶已有些模糊了。
如今也算是功成身就,隻是不知,此生還有沒有策馬揚鞭、萬夫莫敵的時刻。
“楊家槍法”獨步天下,原本是傳男不傳女的家傳絕技,但此時大戰在即,楊誌自己尚無兒女,深思熟慮之下,終於決定打破陳規,在軍中挑選資質良好的後生,毫不藏私的傳授出來。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幾個徒兒進步神速,也讓楊誌頗感欣慰。
楊誌出神許久,遠遠看到武鬆駐步,放下蒲扇,拱手跟他打個招呼,思緒才回到現實。
眼望兩個徒兒,伸手接過木槍,慢慢開始指點:“前幾十回合拆得還可以,最後那幾下,可有點不像話了。切記槍打一條線,手要穩,不能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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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和平中暗潮湧動。所有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準備著最後一戰的到來。
靖康元年九月,西夏降金,約定與金共同攻宋,以換取天德軍、雲內、橫山等地的大宋國土。十月,金夏聯軍整裝待發,開始往黃河行進。
作者有話要說:邸報:是用於通報的一種公告性新聞報紙,專門用於朝廷傳知朝政的文書和政治情報的新聞文抄,最早出現於漢代,在北宋由樞密院負責。和現代報紙不同的是,邸報主要麵對的是朝廷官員,讓他們早知國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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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術的耳洞:女真男性都戴金銀耳環的哈。曆史上宋金戰爭之際,金兵裏有很多漢兒士兵和偽軍,也被強迫剃頭。所以宋方在清點殺敵人數的時候,就通過有沒有耳環來區別漢人和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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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極烈製度:有興趣可以自行百度哈。其實“勃極烈”基本上相當於後來滿語的“貝勒”。
火炎炎的夏日終於熬到了尾巴,然而沒幾日喘息,秋老虎又張牙舞爪的肆虐起來。兀術四太子在東京城瞻雲館的小“客舍”裏,覺得自己已經快被蒸熟了。
外麵死氣沉沉的連風聲都沒有。嘶啞著聲音喚人:“有冰沒有!冷水也成!”
外麵一聲含混不清的答應,隨後又歸於靜寂。兀術咬牙切齒,摸上左耳耳垂,隻摸到一個空蕩蕩耳洞;再摸右耳,同樣是耳洞;這才想起來,金銀耳環早就讓自己摘下來換了飲食。一群貪得無厭的宋人。
捋捋頭發身上,終於從腰帶裏找出來一個小金珠,丟出去:“要冷水!”
過不久,那金珠卻滴溜溜從門縫裏滾回來了。瞻雲館侍從——其實就是看守——懶洋洋地回:“四太子恕罪。這次是有錢難使鬼推磨啦。現在城裏開源節流,就連我們聖上宮裏都沒冰。若嫌熱,小人倒有個法子——撩起衣裳拿肚子貼牆,保管降溫。”
兀術啐一聲,罵道:“我沒你那麼肥的肚子!”
隨後自己哈哈大笑。和身邊人鬥嘴互損,已經成了每日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被宋人關了幾個月的小黑屋,但每日活動範圍幾丈方圓。沒馬騎,沒槍耍,全身肌肉眼見一點點消失,就算他每天在房裏做八百個俯臥撐也沒用。
大金國沒少派人來交涉過,也接待過幾次金使,畢恭畢敬的來探望過他,帶來點遼東土產,給他解饞。然而偶爾聽看守們議論,和宋廷的談判每次都是無功而返。兀術也不著急。每天有吃有喝還有酒,牆邊幾本書,還有偶爾送進來的邸報,生活不至於太無聊。要是能再有幾個美女相伴,就更完美了。
宋人顯然還沒膽子殺他,想必是等到關鍵時刻,留著做換命的籌碼。知道眼下天氣炎熱,也不指望女真兵馬南下來救他。但知道本國皇帝——自己的叔父——早就計劃著禦駕親征,以找回上次南侵失敗的場子。等天氣涼起來的時刻,就是他兀術血洗東京城,給自己出惡氣的時刻。
但盡管如此,心中還是如同被野貓抓撓般難受。大金國雖有皇帝,但朝政方麵還是沿襲女真舊俗——在他看來十分落後的勃極烈製度——由貴族酋長們共議國事。他完顏宗弼遠離權力中心幾個月,幾乎可以猜到,過去好容易爭來的權柄,一點點被人瓜分完畢。就算他能順利回歸,隻怕物是人非,不知還有多少人聽他的話?
房間裏唯一一塊涼席,被他每一寸都睡得火熱。翻來覆去捱了許久,忽然聽到槖槖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像是馬靴,不是那個肥看守的麻鞋。
小門一拉,兀術看清來人,雙眼一眯,抄起板凳就掄過去。
史文恭不敢怠慢,連忙接招。乒乒乓乓三兩下過後,板凳粉身碎骨,殘骸天女散花飄落地上
這才拱手:“見過四太子殿下。”
兀術冷冷道:“要不是關了這幾個月,渾身沒力氣,我今兒讓你腦袋開花!”
史文恭笑道:“殿下文韜武略、命世雄材,小人自知不是對手,這不等到現在,才敢上門拜訪。”
兀術哼一聲:“史文恭,多虧你,讓我見識到漢人能奸猾到什麼程度。你再花言巧語,我也不會信一個字!叫你們皇帝派別人來!”
不是沒提防過漢人。但人往高處走,大金國快速崛起,四方來朝,前來歸附的漢人、契丹人多如牛毛。哪料到他卻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完全辜負了自己的厚愛栽培。
史文恭絲毫不以為忤,從身後隨從手中接過木盒,一邊慢慢打開,一邊說:“殿下休要把人想得太複雜。我跟殿下的時刻,左右不過軍前參謀,或是混到個諸衛上將軍。如今宋廷嘉獎我棄暗投明識大體,直接封我做河北兵馬元帥,換了旁人,也知道該怎麼選。”
兀術啐道:“恬不知恥的賊!”
四太子漢語水平算是不錯,四書也讀過,唐詩也背過,唯獨沒學過粗俗罵街之話,力不從心地罵兩句“賊”、“小人”,覺得不解氣,幹脆換成了女真話,嘰裏咕嚕地喃喃罵了個爽。
直到史文恭手中木盒完全打開,不由自主住了口。絲絲白氣從裏頭冒出來,竟是幾瓶冰鎮白酒,插在一塊塊碎冰之中,飄香撲鼻。
史文恭拎出兩瓶酒,相對一磕,打開瓶口,一瓶遞過去,“這是看在過去幾個月的交情上,尋遍了東京城才找到的。請。”
另一瓶對嘴就要喝。兀術一把搶過來。
“用不著!諒你們也不敢在酒裏做手腳。都給我!”
一氣喝了兩瓶冰酒,心情大好,笑道:“有屁快放。”
縱然恨極了此人,也知道即使把他就地弄死,自己也落不到什麼好處。人在屋簷下,縱然不肯低頭,也不能傻到迎著屋瓦撞上去。
史文恭依舊謙恭:“金國皇帝禦駕親征的隊伍,許是已離開上京了。打出的旗號便是營救四太子你,外加教訓我們大宋。四太子應該知道我今日是來做什麼的。”
兀術笑道:“怎麼,現在想起害怕了,想求我了?——也可以!先叫你們皇帝來陪我吃酒,然後把那個嶽飛叫來讓我踢兩腳,你跪下給我磕兩個頭,我倒也可以幫你們說說好話。”
說完,踢開碎板凳,涼席上盤腿一坐,儼然房中的土地爺。
史文恭等他任性完畢,才招招手,喚來另一個隨從。布包打開,裏麵金燦燦銀閃閃的黃白之物。兀術許久沒見到金銀,一下子雙眼略閃,提一口氣。
“這些夠不夠?”
兀術冷笑:“我在這監房裏管吃管住,要它何用!”
“起碼能管外麵的小廝買點冰啊。”
這是承諾提高他的生活水準了。兀術依舊冷笑。等他被營救回國,這些金子便是糞土。
史文恭不理會他的態度,照本宣科似的說道:“四太子是仁義之人。看在這幾個月我們對你好吃好喝的份上,可否寫封手書,對貴國皇帝勸諫一二。打仗作戰勞民傷財,大家不如各回各家,該種地種地,該放牧放牧,別耽誤娶媳婦抱孩子。”
兀術笑道:“好!要是讓我給叔父寫信,我一定會努力勸諫,趕緊滅了你們這幫子漢人軟骨頭,叫你們再也沒地可種,沒牛羊可牧,再沒機會娶媳婦抱孩子。”
“這倒不用四太子費心鼓動。據我們的細作報知,那裏的金國百姓,因著兩次南征未果,死人不少,對這次的‘禦駕親征’頗有微詞。貴國皇帝為了確保此次戰役旗開得勝,力排眾議,帶走了幾乎全部的骨幹戰將。”
頓一頓,看看兀術神色,再道:“此次‘禦駕親征’的人數超乎我們想象。貴**馬已隔空喊話多次,命我們釋放四太子,避免全城屠戮之禍。我們這些忠臣良將無法,隻得請求四太子,做一個從中斡旋之人,如此才不枉你的仁德之名。”
兀術被“忠臣良將”幾個字逗笑了。知道對他的話必須打個折扣聽。而且不是打個八`九折,最多打個兩三折。但自己也不是傻子,知道如何識別有用的信息,從沙子裏挑出珍珠來。
“先等等。你說——上京城的骨幹戰將都跟著出征了?”
史文恭笑道:“細作報知,我也不知真假。但知諳班勃極烈完顏斜也,忽魯勃極烈完顏宗幹,阿舍勃極烈完顏謾都訶,移賚勃極烈完顏宗翰——這些人已都在出京的路上,留守的似乎隻有一位唐括皇後和她的幼子完顏鶻懶。上京城內不免有些冷清。萬一出了什麼事,也無人主持大局。”
這些名字總不會是他編的。其中完顏謾都訶剛被升為阿舍勃極烈不久,連金國朝廷中也並非全部知曉。
兀術思索許久,冷笑也笑不出來了,問道:“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史文恭沒正麵回答,笑道:“四太子好好想想。你若是不肯相幫,也可以留在東京城繼續消暑納涼。等著金軍攻破開封府,將你英雄救美,救回本國——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隻可惜這一城百姓嘍。”
兀術被“英雄救美”四個字氣得麵紅耳赤,一連串粗口罵出來。
史文恭欣然而笑,金子留在當處,招呼隨從,告辭而走,瞻雲館的客舍大門吱呀一響,卻沒關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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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園倚在鋪了涼席的彌勒榻上,一手搖扇子,一手拈過那送來的邸報翻。忽而手上一鬆,扇子讓人抽走了,身邊的習習威風一下變成了飛沙走石,鬢角碎發飛起,沁涼舒爽上天。
揚頭一笑:“沒那麼熱!你傷還沒好,省著點勁兒。”
武鬆輕輕坐她身邊,一手搭上她微凸的小腹。隔著一層薄薄紗衣,還有些涼。完全不敢用力,隻沿著那形狀,輕輕捋一捋,圓潤潤緊繃繃,倒癢得她笑出來了。
邸報放一邊,兩隻手覆住他一隻大手,問他:“今天不當值守夜?”
“這一撥輪的是魯師兄,早早的就去了。我回來陪你。”
爛攤子收拾了幾個月,也漸漸開始步入正軌。黃河兩岸都屯了重兵,軍器軍火終於生產出了富餘。派去北國的細作也沒停。時遷的最後一次口信,說他在金國缺衣少穿,隻能天天偷狗肉吃,都快吃吐了。
於是也不必像以前那樣枕戈待旦。心裏記掛著“一家老小”,得空就回來陪她。左看右看,看她是圓潤了還是憔悴了;偶爾抱起來掂掂,看她又添了幾斤幾兩。一隻手抱了兩個人,又覺肩上擔子無比重。
她像小孩子似的高興,支起身子嘟起嘴,先小小的討個吻,順肩膀摸摸他的舊傷,繃帶拆了,肌膚還是粗糙不平。心疼地再親兩下,耳邊低聲問:“還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