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中旬,北方天氣逐漸熱了起來。
文素上次瓊林宴上表現不錯,得了皇帝陛下不少賞賜,便揀了一卷薄綢、幾尺輕紗交與王府內的繡娘做了兩身夏裳,一件給傅青玉,一件給自己。
聽聞攝政王最近胃口不好,她就將皇帝賞賜的美酒珍饈給送了過去。另外平陽王、趙全,朝中來往的一些官員,甚至是身邊的兩個侍女和府內的管家老媽子一幹人等,幾乎都或多或少的得了些好處。
一幹賞賜幾乎要被分光了,文素自然心疼,可是這也換來了她的好人緣。
蕭崢有一日回府晚了,見管家挑著燈籠在等門,甚覺詫異,一問才知道是在等文素。當時他便笑著對趙全說了句:“這丫頭是天生八麵玲瓏,左右逢源啊……”
對此,得了好處的趙全表示深切讚同。
青海國與梁國的官方交易尚未完成,三位使臣都還未離去。文素這幾日便早出晚歸的出入戶部,儼然一副高官模樣。
做戲是很累的,何況對於官場她還是個新人,又是女子,應付起來便有些吃力。
不過新人也不止她一個,劉珂也是。
劉珂如今已在翰林院任侍講學士,地位不高不低卻很受皇帝倚重,在朝中倒也有了些地位。
二人也就在上朝時有機會碰麵,點個頭便過去了。算起來,這幾日說的話加起來還不及瓊林宴那一晚說的多。但畢竟是老相識,話雖不多卻也不覺生疏,加之二人年紀相仿,一來二往便撇去了官銜,直接以名字相稱。
可即使如此,文素對二人之間的界限還是認得很清楚的。
那晚攝政王的話言猶在耳,隻要新政還未結束,她就還是攝政王的屬下,就有必要跟劉珂這個保皇黨保持一定距離。
不過距離是雙方的,她這邊保持著,不代表人家不會主動縮短。
所以她此刻很想歎氣。
說來也巧,她剛好準備去驛站陪陪青海國使臣,出門就撞上了前來拜訪的劉珂。
“朝卿這是從何處而來?”文素微笑,親切的跟他打招呼,卻微微側了側身子拉開些距離以避人耳目。
劉珂笑的靦腆,“陛下恩賜我擇地建宅,我在城中轉了一圈,未有收獲,恰好經過攝政王府,便來拜會一下王爺。”
文素當即眼紅了,真是好命啊,哪天她也能混到一幢宅子就好了!
正說著,進去通稟的管家已經出來,朝劉珂行了一禮,示意他隨自己進去。
文素本想就此出門,管家忽然又道:“文大人留步,王爺吩咐,請文大人也一並過去。”
“……”什麼情況?
拜見的地方不在攝政王的書房,而是湖心亭。這讓文素覺得攝政王跟劉珂之間沒有一點罅隙,如同私友會麵,親切友好。可是朝中稍微有點耳力的都知道當初是攝政王將劉珂從狀元之位上拉了下來。
於是此情此景便又讓她覺得有些忐忑了。
亭中石桌邊圍坐著兩人,正是蕭崢和蕭端叔侄。桌上還擺著棋盤,顯然是棋下到一半被打斷了。一邊有人奉茶而立,竟是傅青玉。
文素有些咂舌,傅青玉這般清高的人物都願意做伺候人的事情,看來確是對攝政王動了心思不假。
然而攝政王好像對此覺得十分平常,神色間無絲毫異樣,仿佛站在一邊的隻是府中的侍女。
“臣劉珂參見攝政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尚未進入亭中,隻在外沿,劉珂便停下行了大禮,十足的儒生做派,禮數周全。
蕭端似對此有些不屑,舉起茶盞抿了一口,唇邊綻笑,眼神卻很睥睨。
“朝卿快請免禮。”蕭崢親自起身相迎,眼神若有若無的掃過他身後的文素。
劉珂又對蕭端行了禮,方才舉步入亭,愧然道:“微臣來的莽撞,打擾了二位王爺雅興,萬望恕罪。”
“無妨,”蕭崢擺了擺手,和顏悅色,“朝卿太過拘禮了,坐吧。”說著朝文素也招了一下手,“文卿也過來一起坐吧。”
文素愣了愣,呐呐的看了一眼傅青玉,後者垂目,看不清神色。
四人圍坐下來反倒一時沒了話題,蕭崢便笑著問劉珂怎會有空來此。劉珂立即將理由說了,與對文素所言並無二致。
“陛下是一番好意,不過本王卻覺得有些不妥。”
蕭崢這麼一說,文素便覺得有些不妙,接下來不會來個不歡而散吧?
一邊的蕭端也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劉珂倒沒那麼敏感,隻是好奇的問道:“王爺覺得有何不妥?”
“朝卿在京中沒有住所,朝廷撥款建宅本是應當,但如今大梁正是養精蓄銳之時,無論是購地還是動土,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啊……”蕭崢故作歎息,端起麵前的茶盞,眼神卻緊盯著麵前的人。
劉珂怔忪了一瞬,麵露赧色,“王爺所言不假,是微臣未作深慮,慚愧慚愧。”
蕭崢淡淡一笑,對他這不驕不躁的反應很滿意。
文素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滴溜溜轉了幾個來回,暗笑自己想多了。
以劉珂的溫順脾性,定不會輕易翻臉。而以攝政王的深沉,更不會將對人的情緒在麵上表露出來。
頓了頓,蕭崢又道:“不過總要找處宅子安身才是,依本王看,不如在城中擇一舊宅,翻新一下即可,一切費用由本王出。”
劉珂慌忙起身,行禮道:“王爺所言極是,但微臣萬萬不可讓王爺破費啊。”
蕭崢笑了笑,“不礙事,本王給你留意著,看有哪間宅子空著便給你盤下來便是。”
劉珂還要婉拒,被他揮手阻止,隻好不再推辭了。
就這麼不著痕跡的給了好處,攝政王可真是有手段。文素暗暗思忖了一番,忽而想起攝政王府斜對麵便有間閑置的宅子,離此處極近,幾乎步行就可到達。
她抬眼看了看劉珂,正打算明說,忽然對上攝政王的視線。
陰冷,幽深,寒光四射。
文素頓時倒抽了口冷氣,冷靜啊王爺,下官不說還不成麼?
誰知她這邊不說,那邊卻有人開了口:“王爺,王府斜對麵不是正好有一處宅子麼?還是半新的呢,正適合劉大人啊。”
文素頭皮發麻的看向傅青玉,眼神滿是擔憂。小心翼翼的去看蕭崢的眼神,好一陣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不過麵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
“傅修撰的話倒是提醒本王了,不過本王居住的地方本就偏僻,上下朝多有不便,朝卿常侍君側,還是擇個離皇宮近些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