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燈火通明,香爐中已經隻剩一縷殘煙,皇帝陛下坐在書案之後,一手揪著明黃的龍袍衣角,嘴唇抿的死緊,秀致的眉頭亦緊蹙著,眼神掃過在場的數位大臣,最終落在為首的丁正一身上。
“首輔,你剛才所言屬實?”
丁正一已等了半天他的反應,聞言立即回道:“陛下,那信是傅青玉送來的,聽聞她與文素關係密切,豈能有假?”
皇帝再次陷入了沉默。
王定永沉吟道:“此事甚是蹊蹺,文少傅的身份竟然牽扯到了前朝餘孽,可為何傅青玉會知曉此事?”
丁正一將那信遞給他,“王大人自己看便是,裏麵說的很清楚,她先是受了文素的囑托,之後編撰史書時看到便記了下來,由此才得知了此事。”
“可是萬一有假呢?”
突來的插話讓丁正一與王定永俱是一愣,轉頭看去,說話的竟然是劉珂。
身為下級,這般貿然打斷上級說話是很失禮的,可是劉珂完全顧不上。從得知文素竟然跟前朝扯上了關係,他就開始驚慌。
他知道皇帝已經下令將文素關押起來,她已然犯事,如今再加上這樣不利的身份,前景堪憂啊。
勉強壓下心中的慌張,劉珂抬手朝皇帝行禮,“請陛下千萬明察秋毫,畢竟已是百年前的事情,萬一因此冤枉了文大人,豈非有失公允?”
“朕也是這麼想的。”皇帝歎氣,他隻是想打壓打壓文素的氣焰,並不想對她怎麼樣,可是眼前卻又突然橫生枝節。
見皇帝是這樣的態度,丁正一十分不滿,“陛下,證據確鑿,您為何還不相信?這可是您的好機會啊!”
“嗯?”皇帝一愣,“什麼機會?”
“陛下!”丁老爺子左右看了看,湊近他低語:“將大權攬入手中的機會啊……”
皇帝神色一震,睜大眼睛看著他,隨即又浮現出恍然之色,漸漸回歸平靜。
不錯,這的確是個好機會,文素犯了事,加上這個可大可小的身份,隻要他願意,便可以叫她永無翻身之日。
可是……這麼做真的好麼?皇帝又皺起了眉。
“陛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時解決了文素,待攝政王回來,您已大權在握,還怕什麼?”
殿中的幾位大臣聽到丁正一的話,亦不乏心動者,有幾個也跟著附議:“是啊,陛下,首輔大人言之有理啊。”
“可是皇叔執掌全國兵馬大權,萬一……”
“陛下放心。”丁正一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攝政王一向自詡顧及民生,豈會在戰事剛歇之後再挑戰事?而且他這麼做可是要背負叛國之名的,屆時那些藩王們還不趁機將他打壓下去?孰輕孰重,攝政王不會那般不清醒的。”
“微臣以為萬萬不可!”劉珂越聽越心驚,趕忙出言阻止:“陛下,萬萬不可啊,經此一戰,攝政王勢頭正猛,七王之亂被平,何人再可與之爭鋒?若是真的與之交手,恐怕沒有勝算啊,而且攝政王行事一向不拘一格,萬一真的不顧名聲而動手,事情可就說不準了啊。”
“對對對,朝卿所言甚是!”想起攝政王之前對自己的恐嚇,皇帝忙不迭的讚同。
劉珂舒了口氣。
王定永亦在一邊附和道:“首輔大人此言的確冒失,若無確切保證,萬萬不可讓陛下冒險才是。”
被這兩人合夥一噎,丁正一尷尬的冷哼了一聲,不再做聲。
恰在此時,門外響起了福貴的聲音:“啟稟陛下,平陽王求見。”
“平陽王?”在場的幾人都有些詫異,丁老爺子更是麵露慌張,他可是攝政王最親的人呐,此時前來,莫非是知曉了什麼?
皇帝掃了幾人一眼以示安撫,朗聲道:“傳他進來吧。”
殿門被輕輕推開,進入眾人視野的竟是不同以往的玄色衣袂。
蕭端一身莊重禮服,因麵色蒼白,反差之下便越發襯托的他眉目如畫,款款走入殿中時,竟一時將在場的諸位官員也給看呆了一瞬。
眾人皆知平陽王身體羸弱,一向不輕易露麵,是以見到他穿禮服的模樣也是少之又少,卻不曾想今日一見,竟是如此風華無雙。
視線在殿中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一圈之後,他朝皇帝行了一禮,而後笑眯眯的以商量的口吻道:“不知可否請諸位大人先出去一下,本王有些話要與陛下單獨說。”
眾人麵麵相覷,紛紛將視線投向皇帝,後者沉吟一瞬,點了點頭,“都出去吧,稍後再繼續議事便是。”
幾人紛紛稱是,頃刻間便退得一個不剩。
殿中隻剩下兩人,一人靜靜端坐,一人淡然而立。
“平陽王有什麼話要與朕說?”
“隻是想與陛下說說文素罷了。”蕭端含笑盯著他,“陛下打算如何處理文素?是趁機奪去她手中權力,還是罰俸祿,杖責一頓或是降官職?不過攝政王印在她手中,恐怕再降官職也改變不了什麼吧?”
皇帝心中的刺又被他挑起,頓時沒了好臉色,“你說這些做什麼?”
“想幫一幫陛下而已。”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好似在安撫一個煩躁不安的孩子,“陛下,想要權力也不是不可,隻要放手去做,沒什麼不行的。”
“你……你這話是何意?”皇帝被他那幽深的眼神盯得不舒服,但他的話卻好似有種魔力,在吸引著他不斷下陷。
蕭端一步步朝他走近,直到貼到桌沿,微微俯身,笑意盎然,“陛下不用擔心皇叔的兵馬,屆時微臣去與皇叔說,文素自己犯事,又有個前朝餘孽的身份,自然不能重用。”
皇帝懷疑的看著他,“你為何突然這般好心?”
“不是好心。”蕭端失笑的搖頭,“隻是希望陛下掌權之後給個親王爵位罷了,您也知道,微臣現在隻是個郡王啊,皇叔又要求嚴格,對微臣這個侄子要求太多,所以難以遂願呐……”
“原來如此。”皇帝心中稍安,隻要有所求就好,最怕的便是不清楚他的目的。
“陛下這下可放心了?”
皇帝已然心動,麵上卻故作鎮定,“那麼,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文素呢?”
蕭端眼中劃過一絲遲疑,但轉瞬即逝,隨即唇邊綻出笑意,蕭瑟冷肅,“自然是……除去。”
“什麼?”皇帝驚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你是說……”實在無法吐出那個字來,他隻有抬手做刀,在脖間輕輕比劃了一下,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疑問。
蕭端抱著胳膊看他,神色淡淡,“除此之外還能用什麼法子奪去她手中的權力?皇叔手下那麼多心腹,陛下有辦法保證他們不設法營救她出來?”
皇帝微怔。
“此時既然得知了她的身份,正是好時機不是麼?”
沒錯,好時機,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可是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那是曾經教導過他的老師,雖然相處不長,但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女子,叫他怎能做此等欺師滅道之事?
“陛下看看這是什麼?”蕭端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遞到他麵前,“這可是當初太祖皇帝頒布的詔令,重金懸賞其先祖項上人頭,其中更是明說了要誅其九族,試問其後人又如何能夠留存於世?”
“你……你竟然有這個?”皇帝驚訝非常,半晌也沒有動手去打開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