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述的安靜和不問世事是有區別的。

他騎在馬上看著前方就能讓人感覺安定,烈風抽動盔纓,而前方千軍萬馬奔流,仿似血燃的豔紅一步一步蠶食掉袞族士兵構成的大片黃色。

靖瑒軍在作戰時充分表現了自己人數上的優勢,普遍是至少四個步兵輪一個騎兵,一個砍馬腳,一個戳馬屁股,一個在韃子掉下來的時候敲後腦勺沒商量,另一個看準時機把護頸挑開些一刀捅進去,小隊配合越來越默契。

程述看到巴圖魯似乎沒辦法再觀望下去了,站起來大聲向著軍師吼著什麼,也懶得拿世界意誌去聽他到底說了什麼。

說實話,每次世界意誌查探動用的都是本源力量,其實還挺累的。

戰場上基本已經形成局勢,程述這邊的小隊也慢慢固定下來,輪得袞族騎兵一句苦都叫不出。

對於袞族來說,騎兵的單兵優勢簡直是毋庸置疑的,隻要利用強有力的衝鋒去把步兵隊伍給衝散,再進行收割式的快速攻擊真·溜得沒話說。

隻可惜這對於程述來說是太古老的打法,隻會利用騎兵進行簡單衝鋒切分再攻擊的做法原始得不能再原始。

換句話來說,全是套路。

而且還都是玩爛了的老套路。

程述又往袞族陣營看過去,巴圖魯憤怒地朝著他的副將揮拳,好像在質問什麼。

質問什麼呢?

無非就是山上安排的騎兵怎麼沒下來。

本來巴圖魯小算盤啪啪打得好,先衝散靖瑒軍隊伍,再從山上衝下騎兵,把兩側同中翼的靖瑒軍給再狠狠切割一次,有部分騎兵往靖瑒軍後帳衝刺,如果能殺掉秦溯自然是再好不過。

原來的秦溯就是在這個過程裏一不小心被一杆長·槍給洞穿了右胸,雖然沒死,也算是間接導致了他後來的結局。

但此刻那些本應出其不意衝進戰場的袞族士兵現在怕是和程述方才派出去的小隊戰到了一起,不論輸贏,短時間是不可能來幹擾戰場局勢了。巴圖魯那邊也有了些動靜,似乎是發現局勢實在不妙,袞族的核心戰力已經有一部分在從戰場上抽走,如今大多數站在最前線的都是步兵,不過也漸漸招架不住,開始不自覺地後移戰線。

程述麵無表情地彈了彈手上握著的劍鞘,鐵器發出一聲短促的嗡鳴,現在還沒有到時候。

一盞茶之後,戰場形勢幾乎就是完全的一邊倒了,本來預計要打整個上午的仗還未開始兩個時辰就即將結束,袞族放在前線當炮灰的步兵已經快死得差不多,連帶著中心圈裏的騎兵也有些不安起來,整個軍隊都處在躁動不安的情緒裏。

對麵陣營裏巴圖魯和軍師不知是在商量什麼,過一會軍師從袞族臨時搭的觀戰高台上下去,而副官卻被示意過去,沒多久就朝著程述這邊揮了小白旗。

楚副官看向程述,青年擺了擺手,直接無視了那麵白旗,目光掃去的山坡上隱隱有紅色浮現。

他微微笑起來,那其中帶著的寒氣卻令人不寒而栗。

自己挑的事卻想這麼容易就結束,你問過那些慘死之人的同意了嗎?

劍在程述手裏發出一聲清脆的嗡鳴,他驅著馬走了兩步,一拉韁繩,身下戰馬兩隻前蹄高高撅起,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程述舉起長劍,身後隊伍蓄勢待發。

“——跟我殺!!”

赤血的烈馬率著靖瑒沒上戰場的最後一部分主力衝進廝殺,所過之處噴起一蓬蓬紅霧,帶起的更多是彌散在空氣裏的絕望情緒。

巴圖魯還來不及怒罵秦溯不講兵家道義,就看到四周的山坡上突然衝下人來,真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他剛準備大笑“天不亡我”,動作卻突然一頓。

山上是有士兵衝殺下來,可惜這些人身著的是靖瑒軍的盔甲,頭上的,是紅色纓穗。

巴圖魯不可置信地跌坐在獸皮大椅裏,眼神滯在一處。

就......這麼結束了?

他可是袞族的可汗,怎麼能屈辱地死在別人的刀下!

猛地站起來,他在左右士兵的簇擁中往高台下奔去翻身上馬,尖銳的號角聲嗚茫茫在堪稱單方麵屠殺的修羅場上響起,伴隨著巴圖魯的大吼“全軍撤退!”

而靖瑒軍這邊聽到那聲號角反而攻勢更凶猛,程述的劍刃寒光一閃,銀白的盔甲上正滴滴答答地墜著紅色的液體,馬背上都是凝了塊的血汙,眼底積著彌散不去的陰霾。

在血液的刺激下,程述心底的那絲暴虐被放大,已經到快要失控的地步。

這還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從前看到的和真正感受到溫熱帶著殘酷的腥味的鮮血噴灑到自己臉上的那份肆意完全不在一個級別上,心頭的那隻猛獸正在撕咬程述的血肉,他急需尋找一個發泄口,而那有如無底洞的無盡深淵隻有在劍刃劃破肌膚的那一瞬間才得到一點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