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繼續閑談,你來我往說得熱鬧,容與於是知道那傳教士名叫喬治,來自英吉利,當然這會兒的英吉利還不是什麼日不落帝國,他來中國傳教,自然是對遙遠的東方懷有濃厚興趣。
話題不知什麼轉到了航海,以及西洋目下各國政體,沈徽聽聞英吉利現任君主是位女子,登時覺得新奇,“你們國家倒是允許女人當政。”
喬治點頭說是,“在鄙國,我們實行的是繼承製,女人也有順位繼承權。說到國家決策,其實很多都出自內閣議會,君主隻是個象征,因為民眾需要,真正治理國家並不是靠她,依貴國的話說,就是群策群力,少數須要聽從多數。”
沈徽嗯了一聲,神情若有所思。清和真人最是乖覺,見涉及這類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忙不動聲色將話題引向旁的內容。
容與正對這個感興趣,喬治的出現,勾起了他對外界事物的好奇,愈發想了解外麵的世界發展成什麼樣,單看航海和武器,的確已和後世有幾分類似。
“不知先生遠道而來,有沒有帶些貴國書籍來可供學習交流?”
喬治從懷裏取出一本袖珍小書,“這個是聖經,還有一些最新的關於生命哲理的書,還有一些演算天文類的,本人對這些一直都很有興趣。可恕我直言,我來到貴國,也翻看過一些經典,發覺貴國有這麼悠久的曆史,卻對自然、科學涉獵不多,似乎更偏重一些為人生處世的哲學,連數理,物理等方麵知識都很少。不知貴國人是否對這方麵不感興趣,以至於很多事都停滯不前,也沒有新的發現創造來推動社會進步,好比……到現在連武器都是從我們西洋那邊購進。當然,也可能是我孤陋寡聞,貴國地大物博,實在要了解和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容與看了一眼他手邊的聖經,頷首笑道,“你說的不錯,可也不全對。中國人曆來偏好研究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對人和物,人和自然的關係不甚關注。所以缺乏改造自然的願望,這一點時至今日,確實應有所改進。但從古到今,中國從不缺乏開拓先驅,譬如造紙術,就是始創於中國,至唐玄宗天寶十年,一個叫高仙芝的將領與大食國交戰,他麾下工匠中有會造紙的,戰後這些人流入當地,造紙術便從大食流傳開去,西洋諸國得此技藝,才能使得這本經典為更多人了解學習。”
還有後半句他沒說,中世紀歐洲因為紙張稀缺,那時的聖經都是寫在羊皮上,羊皮厚實沉重不方便攜帶,因此並不利於教義普及。直到造紙術傳入,終於改善了這一局麵。而西方人大抵思路和中國人不同,傳聖經的結果不是全民盡信,而是有了造反基礎,繼而開始轟轟烈烈的宗教革命,以此推動政體和全社會的改革。
這樣一個源自於中國人發明的古老技術,卻遠渡重洋幫助西方人推動起改革的巨輪,是緣分使然,還是日後劫難,確是有些一言難盡的玄妙。
這廂喬治聽得很認真,半晌豎起拇指,“原來這位廠公大人學識不凡,博古通今,我剛才是在真人麵前班門弄斧了。”
他似乎很愛笑,誇讚人時又露出燦爛的笑靨,沈徽在一旁看著,見容與被稱讚,心裏自然與有榮焉,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有些看不慣旁人對著容與那般傻笑,特別是那雙眼睛還烏溜溜的,總是盯著他的愛人看個沒完,簡直不知所謂。
皇帝一時氣惱,臉上不免掛相,清和真人察言觀色,連忙匆匆結束話題,寒暄幾句帶著喬治起身告退。
人都走了,沈徽轉頭看向容與,“你怎麼來了?山裏頭風大,也不多穿件披風,還一個跟著伺候的都不帶。”
容與懶得理他這股子蠍蠍螫螫的勁兒,愈發迎風笑道,“春暖花開,曬曬太陽也好,不是說來休養麼,難道成日躲在屋子裏就算好生作養?”微微一哂,他轉口問,“怎麼想起召他們來?是有什麼布施要做,還是萬歲爺從此打算崇道滅佛?”
沈徽輕咳了一聲,“做什麼要毀一樣,再抬舉一樣,讓他們自己競爭去才好,老百姓愛信哪個是他們的自由。反正廟堂上信的永遠是儒道。好比世家和新貴,且讓他們自己較勁,一派製衡另一派,不比自己出手更省力。”
說完又凝目看他,“你覺得方才那洋人說的有道理麼?靈魂到底存不存在?”
當然存在,不然林容與如何能穿越時空來到他麵前,可容與從心裏不願談及這個,隻道,“才說儒家,就妄議鬼神。你還風華正茂呢,說這些倒不怕顯得暮氣沉沉。不想這些了,我有正經事跟你說。”
沈徽忙做聆聽狀,見容與微微笑著,緩緩開口道,“那人的話其實不錯,細想想自有科舉以來,一貫不注重明算。我曾經聽人說過,西洋人建船建炮,遠渡重洋,都是從重視明算開始。一個國家和人一樣,無遠慮必有近憂,一直都說國朝幅員遼闊,疆土廣袤,可曆朝曆代還不是靠天吃飯,一場天災下來就成滅頂之患,倒不如想辦法改造有限的環境,也就是方才說的,改造自然。第一步,不妨先從科舉增設明算開始。”
沈徽想了想,立時明白個中關隘,“是有些道理,怨不得我們做不出那樣的槍炮,倒讓西洋人搶了先,這不是什麼好的信號。不過萬事開頭難,此時從頭做起,還須擬定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