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隊長吩咐人把章四海抬回章家,陳金花早有預料,院門房門都緊緊關著,可她沒料到大隊長會摻和一腳。大隊長這個身份在這年月這個封閉的山村裏,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偷偷觀望著外頭動靜的陳金花頭皮發麻,怎麼又是他!
章大隊長也在想,怎麼又是陳金花,她就不能消停消停做個人嘛。大隊長打心眼裏不想摻和這破爛事,可他是大隊長沒辦法不管,尤其當初薛芳草和章四海離婚,他是當了見證人的。
“陳金花,你給我出來,躲裏麵幹嘛,以為躲著就沒事了。這是你兒子,現在傷了,你把他放在薛芳草那算什麼。當初離婚的時候,你怎麼的,讓薛芳草母子三個過不下去了,也別腆著臉回來,就是餓死了你都不會管。現在你倒是想起大丫是章四海閨女,想讓大丫管章四海,大丫才幾歲,你怎麼幹得出這種事來。”章大隊長麵每每覺得陳金花夠奇葩了,她往往還能刷新下限,這人腦子到底怎麼長的。
陳金花不肯出來,知道自己出來討不得好。
章大隊長來氣,指著章四海:“你句話啊,你媽連家門都不讓你進,那就沒話要。”
章四海不言不語,木頭人一樣。
章大隊長氣:“德行,你媽就是吃定了你窩囊,才敢這麼對你。”
章四海眼神顫了顫,頭埋得更低了。
“陳金花,人我給你放這了,待會兒章老二就回來了,你自己想想,讓章老二章老五知道你這麼對章老四,那兩個兒子會怎麼想。你別到時候三個兒子都跟你離了心,我看你怎麼過日子。”有時候章大隊長真覺得陳金花蠢,做事情隻顧自己痛快,從來不考慮會不會寒了人心。再一想她這幾年那麼偏心,幾個兒子都一句廢話都沒有,就悟了,陳金花這是有恃無恐,所以隨心所欲,覺得兒子不可能和她離心,哪怕已經有點跡象,慣性使然,陳金花也改不了自私自利的行事作風。
章大隊長深深看一眼章老四,“薛芳草娘幾個不欠你的,你老娘才欠你的,要養也該你老娘養你,別找錯人了。”
章四海慘白的臉一點一點漲紅,麵上彷佛有火舌在燒。
章大隊長搖了搖頭,轉頭看向屋子:“陳金花,你還得在南橋溝過日子,你家甜甜以後還得嫁人,你別把事情做太絕。我今話就到這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罷,章大隊長掉頭就走。
章二伯恨鐵不成鋼的指了指章四海又指了指緊閉的屋子:“丟人,丟人啊!”
人三三兩兩的散了,帶著議論紛紛,這老章家啊,總是能時不時的出個幺蛾子讓大家繁忙又無聊的生活多點熱鬧。
躲在窗戶後麵的陳金花眼睜睜看著人群散了,隻剩下章四海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門口。陳金花傻了眼,她知道會被人罵,但是比起被人罵和照顧章四海來,當然是被人罵一罵好,罵一罵又不會少塊肉,可照顧章四海那得傷筋動骨。
在陳金花的設想裏,隻要自己不鬆口,最後薛芳草會迫於壓力接納章四海,畢竟夫妻一場還有兩個孩子,她也看得出來,章四海更想老婆孩子照顧他。可那些人不去逼薛芳草,怎麼來逼她!
陳金花打開房門匆匆跑出去,質問:“老四,你到底有沒有求芳草?”
老四現在這模樣,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就不信薛芳草頂得住。
章四海甕聲甕氣:“媽,芳草不可能同意,算了吧。”
“算了!”陳金花怒不可遏,“你的倒是輕巧,算了算了,那誰來照顧你。我得照顧甜甜,家裏還有這一攤子事。”
“芳草得照顧大丫和驢蛋兒,也有一攤子事。”章四海第一次還了嘴。
“她是你媳婦,就應該照顧你!”陳金花理直氣壯。
“離婚了,”章四海悲聲,“媽,我不用你照顧,我自己能照顧我自己。”
“你的倒是輕巧,你怎麼照顧你自己。”陳金花氣急敗壞,“你現在連路都走不了。”
“那我去死可以了吧!”章四海忍無可忍怒吼一聲。
陳金花懵了一瞬,怒火上湧,“你朝我發什麼脾氣,有本事你衝著薛芳草去啊。”
“她又沒對不起我,我找她幹嘛!”章四海握緊了拳頭。
陳金花又驚又怒:“你的意思是我對不起你,我把你養你這麼大我還對不起你了。”陳金花的眼淚水來就來,“是我讓你去挖河渠的嗎,是老二,我讓你們別去的,你偏要去,好了吧,弄成了這樣子。我把你放在薛芳草那裏還不是為了你好,想讓你後半輩子有個依靠……”
陳金花嗚嗚咽咽地哭,完全的避重就輕,隻字不提自己的錯,反正全都是別人的錯。
章四海無動於衷,隻問:“媽,我和二哥為什麼要去挖河渠?”
陳金花哭聲頓住。
“我和二哥不想在外麵被村裏人嘲笑,不想回到家還要被你指著鼻子罵沒用,我們才去挖河渠。”章四海扯起嘴角想笑一下,卻是比哭還難看,“我真應該死在裏麵,幹嘛要救我,死了還能多五百塊錢賠償金,還不用變成人人嫌棄的累贅。媽,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陳金花眼神一顫,白了臉,咽咽唾沫:“老四,你……你別亂,媽怎麼會!”
章四海看了看陳金花,又低了頭。
陳金花不敢話了,看看章四海,臉色變幻如旋風,這麼留在外麵,回頭老二知道了,有的是饑荒好打。咬咬牙,廢了九牛二虎之勁把章四海拖進屋子裏,累出了一身汗的陳金花咣咣咣灌了半瓷缸子水,到頭來人還是回了自己家,還白惹了一通罵。
薛芳草這個沒良心的,老四也是夠窩囊。
陳金花氣得臉變形,想著回頭怎麼跟老二這事,還得再想想辦法,能不能把老四推給薛芳草?
快黑了,章二河才趕回來,沒在家門口看見章四海,鬆了一口氣,好歹他媽沒狠心到底。
“老二,你可算是回來了。”
章二河定定看著陳金花。
陳金花被看得不自在,知道是為什麼,先聲奪人:“媽知道你怪我把老四放薛芳草那,媽知道這樣做不厚道。可媽這也是沒辦法了,媽一個人真照顧不過來。咱家這情況你也知道和以前不一樣了,老五每個月寄回來才五塊錢,老四又不能幹活,還得人照顧。所以媽就想了個無賴的辦法,想逼芳草他們回來,想你哥以後有個依靠。隻要芳草願意帶著孩子回來,媽肯定好好對他們,不會像以往那樣偏心。可芳草沒良心啊,什麼也不肯,還把我打了一頓,你看看,我臉都叫她給抓花了。”
聽著還真有那麼點道理,可章二河知道,他媽隻是不想照顧老四,他們手腳俱全能掙工分時,他媽都不想照顧他們,反而想讓他們伺候她。現在老四廢了,他媽就更不可能願意了。他媽打的算盤就是薛芳草接過老四這個累贅,最好還能回來重新伺候她。他媽算得精明,可薛芳草也不傻,哪裏肯跳這個火坑。
章二河悲哀至極,這就是他們的媽,親媽!
“老四我會照顧,不用你操心。”丟下一句,章二河去了章四海屋裏。
陳金花怔愣當場,忽然就有點慌,老五跑了,老四廢了,她現在能指望的就隻剩下一個老二了,陳金花追上去,“老二,你這是怪上我了?”
“怪我自己,是我拉著老四去挖河渠的,老四出事全賴我,所以老四我來養。”
陳金花被噎住了,片刻後憋出一句,“你怎麼養?”一家老可都指望著他呢。
章二河扯扯嘴角:“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到老四。”
章二河很用心地照顧章四海,他真心實意地覺得是自己害了章四海。
一開始陳金花瞧著章二河對她態度有些不對,怎麼呢,就是冷,她不問,就不主動跟她話。
陳金花有點兒心慌,就主動洗洗衣服做做飯,她手裏捏著章四海的三百塊錢賠償金,還有被她翻出來的章五洋彙給章四海的一百塊錢。手上有錢,陳金花可不會委屈自己,又俏摸著去黑市上換了些細糧和肉回來。
前幾回沒好意思帶著女兒吃獨食,分了兩兄弟一口,漸漸的,章家兄弟吃到的少了,再漸漸的章四海這個病患躺在床上能聞到食物的香氣,卻是一點都沒吃到,他知道他媽在給妹開灶。
早幾年司空見慣了的事,不知道怎麼的,現在卻有點難受起來。忽然之間,章四海想起大丫和驢蛋兒含著手指頭看著妹吃獨食,章四海一顆心更加難受,就像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拽著扯著。
對於陳金花給章思甜開灶的事,章四海沒告訴章二河,不過章二河都知道,食物的氣味和殘渣都擺在那,章二河什麼都沒,他已經沒力氣話了。
家裏自留地裏的活,隊裏的活,家裏的活,陳金花除了做飯洗衣服,其他一概不理,包括章四海的事,這些活壓得章二河喘不過氣來。
可漸漸的,陳金花的老毛病又犯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衣服堆在那好幾不洗,章二河沒吭聲,挑出自己和章四海的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