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滴水彙入瓷盞,盞中波濤洶湧的水麵刹那間恢複平靜。
天地倒懸的世界土崩瓦解,瓷盞中的水有了滴落的趨勢。
莫洵翻轉手腕,就著盞沿飲了一口,微眯著眼的神態和他平日裏喝酒時的表情一模一樣。套著中年人的殼子時,莫洵做這表情是儒雅,而換了現在的年輕模樣,再做這姿態,便是風流了。
他喝了一口,就把瓷盞往白手裏一塞。
白猝不及防,差點沒接住,那瓷盞到了他手裏重逾千斤,山神大人兩手托著才堪堪捧住,這可不是他能經手的東西。白膽戰心驚的問:“你要幹什麼?”
“手裏端著東西施展不開,你幫我捧著,我替你護法。”莫洵垂眼望著下麵,滾滾黑煙把廣場地麵的光紋盡數遮蔽,“他大概,是要來搶的吧。”
剛剛他騰不出手來,但眼睛耳朵也都看著聽著。
莫洵邁前一步。
天師們聽見,又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我為什麼,要把人類的性命當回事?”
這道聲音和煦,遙遙從峰頂傳來,沁入天師們心底,把鬼王咆哮造成的不適掃除,然而內容卻和音色截然相反。
“與其說他們在供奉我,不如說我們在合作。”
這聲音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陌生的,卻又像是早就存在於腦海中一般,讓人心生熟悉。
“天師在人類社會獲得財富地位需要借助我們的力量,那麼自然該給我們回報。”
“回報不夠,我們自然懶得出力,人類因為自身弱小保不住性命,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和煦的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你們供奉我們,是為了長生不老,白日升仙嗎?”
不是,當然不是。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隻是書中的故事,人類想要成仙得曆經千辛萬苦,普通人求神拜佛是為了心靈的安寧,而天師,確實就像莫洵說的那樣,是為了借勢。
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都有勢力,來拜莫洵,而不是山外麵的黃大仙白大仙,一方麵當然是因為莫洵強,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信譽好。
“如果你們想轉頭和鬼王合作,我也沒什麼意見。”
“但既然他被叫住鬼王,而我卻被定位成神仙,我和他之間自然是不同戴天的。”
天師們聽見,那道聲音裏滿滿都是睥睨。
山頂上的那位直白的告訴他們,可以啊,聽鬼王的話行啊,但你過去了,我就從你手裏的刀,變成了要你命的刀。
莫洵的最後一句話,是威脅,也是挑釁。
“現在,還是我比較強。”
“嗬,這麼多年了——”黑霧開始向一個點聚攏,“到底是你強還是我強——”
“——不打一場,怎麼知道!”
黑霧凝結成一道暗光,向山峰掠去。
莫洵從身後虛空出抽出一根黑色長棍,不疾不徐的向前邁步:“清場。”
廣場上的黑霧盡數衝向了山峰,天師們安全了,視線全部緊緊追著鬼王飛過去,沒人注意到他們腳下的光紋突然一閃。
他們看見峰頂的雲霧中影影綽綽走出了個人,隨即——
“哇啊——”
“啊啊啊啊——”
光紋改變,承托力消失,天師們一個個從半空中摔了下去,尖叫聲不斷。
然後他們就被接住了。
或是有巨大的植物揚起葉片給他們做緩衝,或是有靈巧的動物把半空中的他們叼住,平安送到地麵,總之,天師們都安全落地了。
桃木垂下枝椏把蘇澤淺放到地上,驚魂未定的年輕人喘著氣道謝。
然後他聽見不知道什麼東西在說:“哎呀,天師居然都不會飛了。”
隨即又一個聲音說道:“畢竟連鍾家人都不吃鬼了呀。”
天師們:“……”
天師為什麼要會飛啊,又不是天使!
等一下,鍾家人原來真的吃鬼嗎!
“我們是不是,該算算賬了?”李木開口說道,披頭散發的年輕人咬牙切齒,身前一道傷口從肩膀切到了胸口,雖然不致命,但也流了不少血。
他和殷商一直沒進防護結界,看見有人被扔出來,他還想去救,誰知道那人嘴上說著感謝,手上卻給了他一刀子,要不是背後殷商拉了他一把,一條命就真交代了。
“很厲害啊,還是連環計呢。”
剛剛鼓動天師情緒的一名中年天師滿頭大汗,逞強道:“我說的是事實,大家族被推出去的人有我們多?!況且我一直在人群中間,哪有機會去害人?!”
殷商接過李家人遞來的傷藥,頭也不抬的說:“你的意思是,如果有機會你也會推人出去了?”
“我沒有這個意思!”對方氣急敗壞,外強中幹的喊著。
殷商拔出瓶塞就準備把藥往李木傷口上摸,卻被一隻手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