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些東西,我是很矛盾的。不知道這封信會不會有朝一日被家裏人發現。他們一般不會動我這堆古董書,不過在我死後,也說不定會翻來看看——不管怎樣,都無所謂了,等家裏人發現這封信的時候,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答應過大恩人的,這件事,我永遠不會講出去。我做到了,這輩子,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事。但我最後還是忍不住把這件事寫在了紙上,不是我不守信用,要用這種形式把這件事透露出來,而是這件事關係一個人的身世。如果他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這封信,並且明白其中的意思,也算是我對他有個交代吧。
當年,我在全家快要餓死的時候,走投無路,隻能選擇自殺。我走到河邊,準備投河自盡。這時,一個和我差不多年齡的男人出現了,他拉住了我,問我為何要死。我告訴他,我家才出生幾個月的嬰兒——我的孫子——由於沒有奶水,今天已經死了。而我和我的兒子、兒媳婦也快要餓死了,我們一家人都走到了絕路。
這個男人十分同情我。他說,可以幫我度過難關,但條件是,一定要保守秘密。我答應了,這個男人叫我等一會兒。不久後,他拿著一包東西回來了,裏麵裝著一大塊肉。他對我說,這是一種神奇的肉,會自己變大。隻要不把它一次性吃完,每天剩一些,就能永遠吃下去。他把這肉給我,要我答應兩個條件,第一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關於這種肉的事;第二是,當有一天,我們度過了難關,糧食不再緊缺的時候,就把這種肉一次全部吃完,不要再留它在世界上。
當時,我半信半疑,答應了他提出的條件,拿著肉回到家,切下一半,煮了一鍋肉湯。這種肉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我和兒子、媳婦吃了後,都恢複了體力和精神。
第二天,我驚訝地發現,這種肉果然如那個男人所說,神奇地變大了。我欣喜萬分,知道他所言不假,我們真的能靠這種肉度過這段艱難的日子。於是,我每天切一半,把剩下的一半藏在一個壇子裏。這種肉足足讓我們吃了一年。我告訴兒子和媳婦,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也不準他們打聽這肉的來源。
糧食關過後,我們的日子好過起來,不再為食物發愁了。這時,我想起了恩人說過的話,叫我在這時,把這種肉一次性吃完,一點都不要留。我非常想照他說的去做,但是又想到,誰能保證以後不再發生饑荒呢?如果我一次性把這肉吃完了,再遇到災害年,我到哪兒去找恩人,找這種肉呢?
於是,我做了違背當初諾言的事——沒有把這種肉全部吃掉,而是悄悄地藏在了我的另外一個住所——一間小房子裏。我本來隻是想把它儲備起來,每隔一段時間去割一些,免得這塊肉長得太大。沒想到的是,一個星期後,我發現這塊肉竟然長出了手,後來又長出了腳。半個月後,竟然長成了一個胖乎乎的男嬰,而且是活的!我驚詫萬分,不知道我們吃了一年的肉,怎麼會變成一個人?!但事情既然已經發展至此,我也沒有別的選擇,隻有把這孩子抱回了家。
我對兒子和媳婦說,這個孩子是在路邊撿到的。由於孫子在饑荒中餓死了,兒媳婦的身體又出了毛病,再也懷不上孩子。所以,他們歡天喜地地接受了這個男孩,認為這是上天賜給他們的孩子,根本不知道,這孩子是由那塊肉變成的。我也不敢告訴兒子、媳婦,怕他們心裏不舒服。於是,我把這個孩子當做老穆家的後人,當成親孫子一樣疼愛,給他取名為“東城”,並打算把這個秘密一直保存在心裏……
看到這裏,穆東城的臉色已經沒有一絲血色了。他的身體像篩糠一樣猛抖著,頭像撥浪鼓一樣搖晃,嘴裏用一種哭腔重複著:“不……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穆雷悲哀地說。“抱歉,東城……這麼多年,我一直都瞞著你。正如這封信上說的這樣,我真正的兒子其實在饑荒的時候就已經餓死了。你是被爺爺抱回來的。當時,他隻說是在路邊撿到的你,我信以為真了。直到今天看到這封信,我才知道……”
說到這裏,穆雷望著穆東城:“所以,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一定不能對那孩子下手了吧?他是你的兄弟,或者說,他和你……就是同一個人。”
“什麼?什麼意思?”穆東城走到父親麵前,抓住他的手臂。“這不是那個老先生的肉變出來的嗎?怎麼會跟我是同一個人?”
“直到現在,你還沒明白嗎?”穆雷說,“當我看到那孩子的臉,再想起那老先生的臉時,就全想明白了。東城,我當初看到那老先生時,就覺得他看起來有幾分麵熟,還有這個孩子,你不覺得他和你長得很像嗎?”
穆東城惶恐地望向床上睡著的男嬰,此刻他已經睡著了。那臉上的五官,真的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如果沒有聽到父親這樣說,他完全不會聯係起來。
穆雷憂傷地說:“當初,那老先生年輕的時候,把自己身上的一塊肉給了你爺爺。後來,這塊肉變成了你。而你現在把那老先生身上的一塊肉撿了回來,這塊肉又變成了一個男孩。也就是說——膳品居的老先生、你,以及現在這個男嬰——全都是同一個人。”
“不!別說了!”穆東城痛苦地抱著頭。“怎麼會這樣……我自己,也是由一塊肉變成的?”他發出諷刺的大笑。“我口口聲聲說這嬰兒是個怪物,結果……我才是一個活了幾十年的怪物?”
“東城,別這樣說自己!”穆雷痛心地說,“你不是怪物,那老先生和這孩子也不是。”
“那我們是什麼?您告訴我,我們是什麼?”穆東城流著淚說。
穆雷仰麵長歎一口氣,說道:“本來,我是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這種事的,但現在已經經曆了,我隻能得出一個結論。”
他定睛望著穆東城:“你們當然是人類,但恐怕不是地球上的人類。這個世界上,果然存在著一些來自遠方的朋友吧。”
穆東城望著父親,和他對視了許久,微弱地問道:“我是誰?我以後該怎麼辦?”
穆雷定睛看著他,回答道:“你是我兒子。你以後要繼續好好地活。”
“那他呢?”穆東城指著床上的男嬰。
“他是你的兒子,是老穆家新的一員。為他取個名字吧。”穆雷說。
穆東城的眼淚再次溢出眼眶,和地球上的所有人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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