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雨打記憶
雨下來了,原先在這座江濱公園亭子裏打牌的人,匆匆四散離去,我獨自一人留了下來,手裏有一本書,是餘光中的《聽聽這冷雨》。頭上亭蓋上的瓦一陣陣“鏗鏗”作響,猶如舊時戲曲中的篤鼓,時驟時疏地敲打出頭腦中的記憶來。
風雨中,老屋屋頂上枯黃的瓦楞草在瓦縫中瑟瑟搖曳。父親戰戰兢兢地捧著隻破臉盆,去接屋裏的漏水。各種盛水器具發出的“叮咚,叮咚”聲,卻鮮亮地奏出我少年活躍的心跳。屋簷水,經半爿竹筒“水流”瀉在水缸中的喧嘩聲,激蕩起我心底向往著外麵世界的無數浪花!……
下鄉插隊那年,住在農民用新割下的晚稻草蓋頂的小屋裏,一下雨,如千百條春蠶於夜中齧食桑葉,瑣瑣,屑屑,扯拉出遊子思念親人的絲絲縷縷情思。草簷下,流水潺潺,就伸出頭張開嘴去兜簷頭水喝,那“天落水”混著稻草的青草味和淡淡的土腥味,雖說有點苦澀,涼涼地喝下肚去,夢中卻會聽到我們挖出的那條新渠道裏的流水歡快的歌唱。
那是個春雨連綿的季節,因挑擔閃了腰,隊長讓我去管剛撒下秧子穀的秧田。麻雀們震懾於手中的竹竿和彈弓,無望地在遠處的田塍上嘰嘰喳喳。晶亮的雨珠在桐油油過的硬梆梆的油布傘上紛紛彈跳。這天籟動聽得讓我心醉神迷,隨之竟產生過小布爾喬亞式的想入非非:要是雨中冒出位美麗的農家姑娘,手提小巧的紅漆提桶,送來飯菜。我定要教她幾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的詩以報此情之意……
冒著“文革”中的蕭瑟的秋雨,我踏著泥濘去畜牧場探望一位曾給我們作過文學講座的老師。他正在雨中替一頭剛拉上田頭的牛刷著泥漿。冰冷的雨水從他淋得像塊髒布似的頭發上滾落在清臒憔悴的臉上,漆黑的睫毛下,從一對布滿紅絲的眼睛裏滴落下來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那雨水……
前段時間,在一家豪華的賓館前又見到他,他作為名人和特邀貴賓從轎車裏出來,空中飄忽著毛毛細雨,一位禮儀小姐忙過去替他打傘,他優雅地撫撫梳理得一絲不亂的白發,矜持地在掌聲中步上鋪著紅色地毯的台階。飄忽如絲的雨啊,還能從記憶中抽出那張泛潮褪色了的黑白底片嗎?
在這雨中的迷惘間,眼前的江水不知又翻卷起多少過去記憶的浪花。回頭見一輛轎車在江濱路上滑過,冷雨在車頂上濺起陣陣雨花,是車載著這冷雨過去,還是這冷雨打著記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