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鳴冤(1 / 2)

次日,白秀才戴了渾脫冪離,素衣烏履,混跡入市。他手中托了個水缽,鯉魚在缽中吐著泡泡。

知州衙署外貼了告示,道曹陳氏溺夫證據確鑿,當秋後問斬。

白秀才幾乎沒把告示撕個粉碎。他三步兩步走向鳴冤鼓,卻見有個小小身影掂著腳在那用力擊鼓:咚!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打在人心上,砸得肉疼。幾個抄水火棍的公人突然衝了出來,揮棍毫不留情往她身上招呼:“快滾!快滾!再來鬧事,休怪差爺們不客氣!”“那等婦人生的,能是什麼好種!”“克死親爹娘的,少來尋晦氣!”

曹媛噙著淚,臉憋得通紅,硬是不肯落淚,任身上杖打得厲害,雙手仍是不停:咚!咚!咚!每一聲都是哭!

公人拿棍打她的手,白秀才看不下去了,衝上前叫道:“住手!差爺,手下留情!”他把水缽護在懷中,拚著肩背挨了好幾下,去捉曹媛的手:“好漢不吃眼前虧,走罷!”

曹媛一看到缽中的鯉魚就明白了,乖乖地鬆開鼓槌,隨他出了人叢。

白秀才望著曹媛滿懷希望的眼眸,心下暗暗歎氣。他小聲勸慰道:“莫慌莫亂,也莫惹事,此事自有結果。”

曹媛驚喜萬分:“真的?!我媽媽有救了?”

白秀才隻得點點頭,輕輕推她一下:“去罷。”他怕下一刻就要因為撒謊羞愧而死。

曹媛緩步走入人流,頻頻回望。等她第五次回頭的時候,路口手托鯉魚的水仙已經消失了。

到底怎樣才能幫曹媛的母親雪冤呢?白秀才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鯉魚想了想:“上次我們是扮鬼嚇唬江匪的,這回也扮鬼嚇唬知州,成嗎?”

白秀才聽笑了:“知州家裏多的是人,夾槍帶棒武藝高強。我一個孤鬼,哪是他們的對手?到時候假鬼弄成個真鬼,你和誰作伴兒去?”

鯉魚忙說:“那咱別管了!在江裏頭,小魚兒遇上烏鱧精,隻有逃命的份兒!本來就是吃小蟲小藻的,哪能管吃魚吃肉的耍橫啊。”

秀才愁眉:“走不得。”

“為甚?”

“人有句老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若沒看見,也罷了。既然看見了,哪能甩手就走?”

鯉魚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嬌憨地說:“裝鬼或許有用,做壞事的魚都心虛。我去年欺負了一夥小鰣魚,就心虛到現在,再見到大鰣魚就怕怕的。”

白秀才笑道:“這些昏官腦滿腸肥,經律不通,隻對鬼神還有點敬畏,我若不好好消遣他,也白當了這個假神仙了!”

夜裏白秀才就摸進了官署。當然不是從大門進去的,鯉魚背著他,遊進了通向官署荷花池的水渠。白秀才披頭散發,把臉塗得青黑,穿了曹媛父親落水時穿的那種赭衣,身上零零落落沾滿淤泥水藻,水淋淋地從池中起來,活脫脫一個水鬼。

當晚烏雲蔽月,隻稀落幾顆小星。小風嗖嗖的,柳梢上嗚聲不斷,真有幾分鬼氣。知州倒覺得挺有情調,出來喝著小酒,在池邊柳下吟風弄月,摟著第十八房小妾,為升遷不利而傷春悲秋,念什麼:“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白秀才暗道:“這樣的歌子給昏官念,作歌之人莫要氣活過來。”

一陣狂風過來,柳葉橫著飛,塵土一路飄。白秀才心頭一動,蹭一下跳上岸,黑漆麻烏蹲在那,亂發裏露著兩個眼白。第十八房小妾嚇得當場厥過去,知州兩隻手幹柴一樣僵著,直直坐倒。水鬼和知州就這樣眼白對眼白瞅著,知州隻覺得他尊臀下一股熱,慢慢洇濕了。

水鬼突地一聲嚎:“冤~~枉~~~冤枉~~~~我死得好慘哪~~~~~~~~~~~~~~~~~~~~”他一爪一爪爬到知州腳下,冷冰冰的爪子一把抓住了知州的腳,頭發上的水一滴一滴流到知州腿上,嘶嘶地說,“那水裏好黑,好冷啊……可人心真是更黑,更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