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清儀早就指揮兩隻鐵鍬在牡丹花下挖坑,將剝下的碎殼硬刺都埋了,再壓上一塊大石頭,免得這些東西惹人生疑。他留了一小塊三角黿殼,拔簪戳了個洞眼,遞給大黿說:“好啦,好啦,別把這寺裏的僧人都招來。留著,做個紀念罷!”
大黿接過,對他叩了三個響頭,又對著其他人頻頻磕頭,對胭脂和慕容春華磕得最重,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地下的青磚都被他的眼淚水兒滴濕了。
胭脂伸出雙手遙遙一扶,大黿便磕不下去,硬是被她扶了起來。她問:“你說話算數麼?”
大黿眼淚不停:“算數,算數!”
慕容春華道:“那就跟了我去。”
胭脂點頭:“你情願出家麼?花奴可以給你找個師父。你願意當和尚呢,還是做道士?”
大黿說:“情願,情願!聽憑吩咐。”
慕容春華便找了知客僧,布施三千文,說想拜會一下寺裏德高望重的師父們。過了一會他便回來,搖搖頭說:“太老,太和氣,轄不住他。”
胭脂道:“那且讓他跟著我們,遇到厲害的再送出去。”
眾人便辭了知客僧出來,才走過橋頭,就看到許多人往東街湧去,歡喜地嚷著:“打架了打架了!”白秀才拉住一個推車的問:“老丈,前頭怎麼了?”那人道:“別攔我,我怎麼知道,先看了再說。”前頭有人嚷了起來:“哎呀呀,兩個和尚打起來了!”“怎麼打的?”“調戲人家小娘子呀!”
白秀才惱了:“和尚調戲民女,這還了得!”他托著缽兒,分開眾人,也擠到前麵去了。卻見一個十分壯碩的大和尚,鐵塔一般,扭住另一個和尚正打得痛快,還有許多人給他助陣。“這是怎麼了?”白秀才問身邊人。“剛才這和尚調戲那個小娘子,哎呀,小娘子呢,往那去了!”那人指著遠處一閃即逝的一身白衣。白秀才看得分明,竟然是那天晴雨閣中陪伴跋扈貴公子的妖嬈女子,眉心有一顆紅痣那個。女兒家出了這等事,自然是及早避開為好。白秀才也不以為意,道:“這和尚好生可惡,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民女,視國法戒律如無物!”豈料那鐵塔般的大和尚轉過頭來,大喝道:“你說錯了,他是個假的!”白秀才被這一聲吼嚇了一跳,又聽他聲若洪鍾般說道:“各位施主!這是個假冒和尚的野僧!《心經》《金剛經》《華嚴經》,通通不會背,專門出來裝神弄鬼,騙財騙色,諸位千萬不要上當!佛祖座下,哪容得這種人混淆視聽,我這便扒了他這身僧皮,看他還敢不敢騙人!”說著他竟一手把那假和尚兩腳提起,一手去剝他僧衣。假和尚剛才還跳著腳,汙言穢語叫罵得歡,這會子便嚇得軟如爛泥,任憑他把僧衣剝了,把他人扔在地上。剝了這身皮,假和尚身上一點佛味兒都沒了,大紅臉膛,酒糟鼻子,看著分外猥瑣。有給過他供養布施的,聞聽上當,都捋起袖子衝上來揍他。假和尚見機也快,竄起來抱頭便跑,身後跟著一串追著打他的。
那鐵塔般大和尚也不追趕,冷哼一聲,把僧衣搭在胳膊上,就背著個小包袱要走。
“請留步!”慕容春華已趕到看了片刻,攔住這和尚道,“大和尚好威風,看著實在解氣。請問法號,師承何人,駐錫何處?”
和尚雙手合十道:“小僧如瞻,原是這龍華寺的火頭僧,藏經閣淨雲老和尚的弟子。前日有個婦人被潑皮追趕,我放她進菜園躲避,打跑了潑皮,豈料那倆潑皮竟告我窩藏婦人,惹起物議。正好大相國寺的火頭師父圓寂了一個,師叔便寫了信,薦我到大相國寺去。”
胭脂聽得明白,笑道:“真是緣分了。”她將大黿一推:“還不去拜見你師父!”
大黿到那和尚麵前,納頭便拜,口稱“師父”。
如瞻連忙退開幾步,頗感意外地看了大黿一眼。
慕容春華道:“他性情暴烈,多有殺生,如今願意誠心改過。我見法師能發雷霆獅子吼,必是能降得住他的,還望不要推辭。”
如瞻沉思片刻,忽然說聲:“好!好!好!”便從包袱裏取出刀片來,剃掉大黿頭頂僅有的幾根綠毛,道:“我給你起法號‘元悔’,今後你便洗心革麵,勇猛精進罷!”
大黿,不,元悔再拜:“元悔謝過師父!”
如瞻便把身上的小包袱丟給他,向眾人一拱手,道聲“諸位再會”,便大踏步向前走了。元悔也大步跟上。
鯉魚依依不舍地從缽裏冒出頭來:“黿大曾曾叔祖爺爺……他會講好多故事呢,怎麼就跟和尚走了?”
白秀才伸指摸摸它的頭:“有我給你講故事呢。”
那以後,汴京城漸漸有了個“無影沙彌”的傳說。黃昏傍晚,常有人見到一個胖大沙彌在河渠邊、井台畔灑掃,人若走得離他近了,他便化為一團輕煙,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