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老一落下去,便使出“五禽戲”中的“虎撲”,抬頭塌腰,定在江底的石頭上。他看見了那條鯉魚,紅豔豔的像一條短綢,飄乎乎地在前麵飛。
上遊常發山洪,連年積下許多奇形怪狀的大石頭,在這一帶江底成了個石林。三轉兩轉,鯉魚就不見了。雲老氣得噴出口氣,使個“鳥伸”,竄到江麵換氣。漁夫見他老遠露出個腦袋,喉嚨口的心才掉回去,罵道:“你這老兒……”雲老沒顧上聽罵,一個“熊晃”又沉了下去。他剛下去,一個東西便照臉衝來,他臉一偏,魚尾巴打得臉生疼。他氣得剛想大罵,卻見一個烏沉沉的黑影直直衝來。雲老嚇了一跳,急使出“鹿抵”。那東西觸手滑溜,撞得他連連後退。雲老退得直貼到石頭,陡然雙手上提,改用“虎舉”。那東西不及停下,一下被他從頭頂上送了出去。
他這才敢看那是什麼。它的身軀比一個成年漢子還大,巨口細鱗,渾身閃爍著青紫色的鱗光。原來是一條罕見的巨大鱖魚。雲老剛要走開,那魚刷拉一個轉身,帶動的水流幾乎把他掀翻。它轉過來,張開嘴,露出上下尖尖的牙齒。
雲老暗道不好:“了不得!這孽障連人也吃的!”他使出虎撲鹿奔,在江水中急速奔逃。那大魚不依不饒,忽兒左,忽兒右,總比他快著一步,好幾次都差點撞進它老人家嘴裏。雲老忙得氣都不敢換,憋得臉發紫,借著巨石陣不時隱蔽身形。他轉過一塊疙裏疙瘩的大石,忽見石洞裏有一抹金紅,正是那條憨態可掬的紅鯉魚。要不是還在水裏,他簡直要氣笑出聲:好個小鬼頭!
雖沒笑出聲,還是漏了個大氣泡。鱖魚一見便衝過來,雲老急忙逃竄。就在這時,紅鯉魚突然出洞,從他們中間竄了出去。鱖魚舍了雲老,嘩啦一下扭身打水,衝去追鯉魚了。
雲老趁此機會,雙腿一蹬浮上水去,大喘了一口氣,隨即下沉。看那戰況時,卻見鯉魚繞著石頭東遊西轉,極為靈活,而巨魚也絲毫不顯笨拙,大嘴相逼,幾度要把它變為口中之食。他看了一小會,已覺出了破綻,正待出手相助,巨魚後方卻突然來了許多小烏魚,紛紛去騷擾鱖魚。那巨魚被擾得心煩意亂,張嘴去吞那些小烏魚。鯉魚倒真講義氣,反往它腦門上一撞,繼續誘他來追。
雲老氣沉丹田,橫截一個“猿摘”,擋住大魚去路。大魚啊嗚一口來咬他手臂,他一個“鳥伸”,往下一按,把它大嘴拍上。大魚猛一甩頭,力道之大,雲老摔得後仰,懸空立腳不住。這時,一個小船般大的影子在上方出現。原來是一隻綠毛龜。它毫不畏懼地去撞那條大魚,要幫紅鯉魚脫困。
大魚被它砸了幾次,咬了一口,果然吃痛畏懼。它遊到幾步外,卻不肯走,似在靜觀其變。那大龜遊到雲老身畔,停在石頭上。雲老見它綠毛沉沉的大殼邊緣似有字痕,湊近一看,原來那裏刻了一行小字:白鐵珊於觀音誕放生。那刻工輕俏簡便,切中有衝,衝中含切,頗為不俗。雲老歎了一聲,心道,今日不知是何因緣,得見這種種世外異趣。
鯉魚得了救,快活極了,在水裏團團打轉。那大魚不死心,又一個猛子衝了過來。鯉魚驚得一蹦,直跳上天去。大魚就張著嘴在下麵等。雲老一看不行,遽然出手,一拳打了出去。鱖魚臉上猛挨一下,似乎被打懵了。雲老一把抓住它背鰭,照著它腮眼連擊兩拳,大魚疼得掙紮,猛力一甩,逃向下遊。它帶得身邊的水都大力一搖,鯉魚、大龜、小烏魚兒、雲老都被衝得翻了兩三個筋鬥。
大魚一走,鯉魚連跳幾下,在烏魚群裏鬧一鬧,又在綠毛大龜背上打個滾,樂得什麼似的。之後大家就各自散開。雲老跟著鯉魚轉了兩轉,見它又從那個藏身的石洞裏叼出紫石英,悠悠向前遊去。
不多時,雲老停止了前遊。前麵相對平緩的江底上,出現了一個小丘,全由雲母石英等物堆成,籠罩著一層銀紫幽光,五彩煥爛,異常華美。可他直覺那是個丘墓。它出現在這荒冷的、幾乎絕無人蹤的江底,愈富麗,便愈荒冷。
鯉魚輕緩地遊過去,像怕打破了這琥珀般的寧靜。它繞著砂堆轉了兩圈,鬆開嘴。一片小小的紫石英,輕輕滑落在許多晶瑩細小的“寶物”上。
雲老認出了不知哪位少女遺落的半粒珠花、哪家酒樓的碧琉璃碗片、哪個公子摔碎的藥玉筆管、哪位貴人磕破的玳瑁衣鉤……這些炫目的小東西,在這樣溫軟纏綿的水波裏,似乎都黯淡柔和了下來,沉澱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寧靜。
鯉魚棲在寶丘下,像回到了家,安然不動了。
水草森森寂寂,無限的幽靜從江底升起,包圍了這一切。
雲老一步一步退後,然後轉身一躍,浮上江麵,慢慢向回遊去。
他不知那冷寂而溫情的江底,到底承載了多少奇妙的故事,埋藏了怎樣的秘密,又成了誰的最終歸宿。但他會告訴阿喜,永遠不要打破這裏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