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朋友(2 / 2)

黃衣人身為土地,自然不懼水土二物,但這樣裹在什麼也看不見的圓球裏飛速旋轉,神仙也要嘔出來了,偏生嘴邊就是泥水,連張嘴罵人都不成。

但土地就是土地。他雙袖一張,便將泥水球裏的土全都吸納過去,泥水球登時變成了一個清澈的水球,讓他看清了身處何方。他正懸在鬆林之上,一群白鳥被他們驚起,從水球下麵飛過去,翅膀劈劈啪啪地扇過水球,激起水花。

白秀才見他收了水中泥滓,早有防備,手上紅光一閃,把水球整個罩住。水球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大冰球,把黃衣人凍在裏麵。

冰球轟隆一下落下地來,把爛泥地砸了個大坑,濺得白秀才身上又糊了一層泥水。白秀才特地伸手一推,把黃衣人的姿勢轉到頭下腳上,大笑:“小土地,你也有今日!怎麼樣,認輸沒?”

黃衣人凍在裏麵,一聲不吭。

白秀才叩響冰球:“你別強著啊,這裏頭冰著呢!快哼一聲,哼一下我就算你認輸!”

黃衣人還是一聲不吭。但他頭上的竹冠猛然燒起了焰光。

白秀才定睛一看,黃衣人頭上的鐵簪子竟然變成了燒紅的樣子,正在把裏頭的冰塊烤化。

就在這時,他腳下鬆動,地麵陡然塌陷,他又掉進了大坑裏。

那大冰球就在坑邊。白秀才抬頭望去,隻見黃衣人竟然出現在冰球後麵,把裏麵有個自己的大冰球推了下來。這個土坑變得又深又窄,剛好冰球那麼大。白秀才避無可避,隻得讓它在砸到自己之前化成了水,嘩啦一下把他澆了個透,倒給自己洗了個冰水澡。

這冰球一化,白秀才才發現,那冰球裏的黃衣人是一個小泥人變的,隻有那簪子貨真價實,一閃就回到了黃衣人手裏。

兩人一個坑裏,一個坑外,看著彼此,又好氣又好笑。

緊接著,像有了什麼默契一樣,兩人都收了手上的法力。白秀才跳出坑來,黃衣人揮拳便打,白秀才抬臂就擋。不用法力,這兩個打得都有些笨拙,但一招一式,分外認真,連黑虎掏心、橫掃千軍這些爛大街的招式和撩陰腳、插眼睛、抓頭發、撕耳朵這些下三濫的招數都當正經招式打了出來,而且有來有往,勢均力敵——白秀才一拳把黃衣人額角打得烏青,黃衣人便尋隙打腫了他的額頭——真個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最後兩個又滾在了泥水裏。白秀才把手邊一團爛泥塞進黃衣人的鼻孔,黃衣人也抓著一把泥塞進了他的嘴。他順勢一咬,抬手便用爛泥糊了對方的眼睛。黃衣人被他咬得嗷嗷叫,騰出另一隻手來扇了他兩耳光。白秀才硬抗了兩巴掌,把他的手咬出了血才吐出來。黃衣人抱著手哎喲哎喲緩了會,頭一側,一口咬住他耳朵,哢嚓一下留了個帶血的牙印,抬手也用爛泥糊了他一臉。白秀才捂著耳朵嗷嗷大叫,揮拳打向身側,卻都打了個空,黃衣人一擊得中,早滾到幾丈外躲著了。

白秀才打不中他,幹脆攤手攤腳仰躺在爛泥裏,伸手慢慢弄掉眼裏的泥巴,嗬嗬笑了起來。黃衣人遠遠地問:“兄弟,還打嗎?”

白秀才笑:“我已經打得痛快了。本是我的錯,你再多捶幾下也無妨。”

黃衣人活動活動胳膊腿,又滾了過來,攤手攤腳和他躺在一處,發出暢適的歎息:“算啦,我也打得很痛快。”

白秀才拍怕他的肩:“兄弟,打架不錯嘛!”

“你也不錯,隻是比起我來還差一點點。”黃衣人笑嘻嘻地說。

“我叫白鐵珊,人變的妖怪。”白秀才微笑著伸過一隻手,“我啊,原本也是人,誤吞了一顆蛟丹,變成了今天這樣。”

“哦!”黃衣人也伸過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我叫謝子文,鬼做的神仙。”

“那是什麼?”

謝子文翻了個白眼:“你不會不知道吧,土地、城隍、十殿閻王,都是由鬼修充任的。”

“你是鬼?”白秀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不像啊,看得見,摸得著!”

謝子文敲了下他的頭:“鬼個頭啊!我是鬼修,鬼修懂嗎?我以鬼身修行,靈體堅固,與常人無異。天庭關照我,授了我一個小小神職,在這兒看破廟。可這裏實在是太窮鄉僻壤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好多年了,我隻能和山上的鳥、溪裏的魚說話。”

白秀才是慣嚐孤獨滋味的,頓時起了共鳴,勸道:“罷了,世上的人多了,豈是個個合得來的?若是人人都不解你,身邊偏圍著這麼一大群人,你隻會覺得更孤寂。”

謝子文卻悠然神往:“不怕,我隻要能看到人,聽到許多人談天說話,就已經很滿足了。哎呀,這個鬼地方,真是憋壞我了!能打一架,我痛快得很!”

白秀才拉他起來,道:“相逢即是有緣,不打不相識嘛。”

“說得好!”謝子文站起,拍拍他的肩,“我離群索居,從來沒有朋友。恭喜你,往後你就是謝某第一個朋友了!”

白秀才大笑著搭上他的肩膀:“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