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夢見(3 / 3)

鯉魚渾不在意:“即使是紅塵俗世,我也永遠記得,我是一尾小鯉魚,我愛怎樣便怎樣,隻要我高興,又對人沒妨礙,就盡可以去做。我按世間之道處事,不過是因為俗世中講規矩大家兩便,但我永遠不會是一個千種規矩壓身、什麼都不敢做的人間小娘子!”她仰起臉兒,張開雙手:“抱!”

白知縣垂下眼簾,忽道:“罷了。”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這樣?”

鯉魚歡笑起來:“對!抱高些,我要看天台上的曇花開了沒有。”

白知縣輕輕一躍,跳到了天台上。鯉魚在這裏種滿了開白花的藥草,映著月色,搖曳生姿。

“開了沒有?”他問。

“沒有。”她伸出手指,托起一朵半開的曇花。旋即她就被天上的圓月奪去了目光,伸出指尖朝天一指:“不看花了,坐下!我們看月亮!”

白知縣聽話地在美人榻上坐下,鯉魚靠在他懷裏,兩人一齊仰臉望著天上明月。鯉魚伸出手去,向空抓了抓,笑:“月亮真大,星星真多,好像伸手就可以抓到一樣。”她隨手摘下還沒開的曇花,撕出花瓣子來,一片片喂到他嘴裏。

遠處忽然炸響了一個煙花。絲竹管弦之聲頓起,鑼鼓聲鏘鏘地穿透黑夜。街巷本來還不大冷清,這會子一下喧闐起來,像一鍋沸了的水。侍女們撒著銅錢,無賴少年們唱起賀新郎的謠曲攔阻花轎。人們挽起手來開始踏歌,縱聲嬉笑。

“有人接親呢。”白知縣低頭看著鯉魚的眼睛,小聲說。她的眼裏像兩個最清幽的湖,撒滿了天上星。越來越多的煙花炸開,天上的星辰亂了,混進了紅色、金色、青色、綠色、紫色的各種星星。鯉魚眼裏也變幻著光彩。

鯉魚笑笑:“可真吵。這曲子不好聽。”

白知縣見美人榻上的瓷枕邊有支笛子,便說:“我來吹個好的。”

他果然取過笛來,湊在唇邊,按孔吹出清揚宛轉的一聲。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

鯉魚望著他想道。所有的喧鬧聲忽然靜了。這突如其來的鳳鳴之聲,無比清越,竟壓過了街巷中的亂亂擾擾。

這清越之聲像來自九天之上,閃閃珠玉一般撒向人間,分外恬靜美好。突然花開月盛,清水流石,曲聲變得活潑明亮,令人直欲婆娑起舞。人們紛紛挽起手,又踏起歌來,有的唱起《賀新郎》,有的唱起《點絳唇》,有的唱起《蝶戀花》,互不相擾,卻又合成新聲,像一個林子的千百鳴鳥,有無相生,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彙成盛大的交響。

歌愈高,舞愈狂,絲竹喧闐,沸湯洋洋。迎親隊裏,一個容色枯槁的琴師將自己的竹笛折斷,哀哭起來:“竟有這樣的曲子,竟還有這樣的曲子!”狂喜的人群很快將他淹沒。他手舞足蹈地穿過人群,鞋也跑脫了,舉著斷笛赤足向外奔去。

鯉魚攀住白知縣的手,奪過笛子來。沸騰的人群像陡然失了提線的木偶,絲竹管弦也亂成一團。白知縣笑著去搶笛子,鯉魚將笛子拿在身後不給他,嬌嗔道:“不許吹了,以後我要一個人聽的!”

白知縣笑說“魚兒別鬧”,伸手去撓她肩窩。鯉魚怕癢,笑得直躲,一滾就掉下美人榻,他忙伸手拉她從茉莉花叢中起身。

一條人影冷冷出現在天台上。

“真會玩兒啊。”他的語聲像寒冬的刀劍一樣冰冷。

鯉魚一下子僵住了。

白麓荒神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美人榻邊,看著他們,冷笑:“別以為來了夢裏,我就找不到了。笑話!昀羲,我說過了,我就在你心念五蘊之中。隻要我醒著,你想什麼,做什麼,我都會知道。”

“你是誰?”白知縣驚訝地站起身來,伸手將鯉魚護在身後。

“我是李昀羲的主人。”白麓荒神說,“昀羲,過來!否則我就殺了白鐵珊。”

鯉魚猛然轉過頭來,像從來不認識一樣望著他,身子繃得像一根將斷的弦。

“她哪裏也不去!”白知縣撫著她的肩膀,揚眉厲聲道。

白麓荒神一皺眉,突然大笑起來:“好啊,可你要怎麼阻擋我呢?你現在,不過是一個夢中出竅的生魂。”

“生魂?”鯉魚大驚。

“你們還沒發覺嗎?”白麓荒神說道。四周的景物像水波一樣振蕩起來,似乎離他們都越來越遠。“昀羲,這是你的夢啊!你在自己的夢裏,見到他的生魂了。”

鯉魚驚疑不定地望著白知縣,攥緊了他的手。白知縣憤怒地瞪著白麓荒神:“你待要怎的?”

白麓荒神淡淡道:“這條鯉魚我要了,請你割愛。”他揚聲對白知縣身後的鯉魚說:“還不過來,我就真的動手了。”

鯉魚不動。

“他如今隻是生魂,不堪一擊。”白麓荒神眸色轉冷,“你猜,我若在此將他重創,他還有沒有命回到自己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