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娃娃還杵在那做什麼!”廣野山歸硯先生的師叔是心慈老婦,見此情景不由對她喚道,“那是天魔印!她已經成了魔種,少都符會在她身上複活!快躲到奶奶這兒來!”
少都符會在她身上複活!
這句話像利箭射穿了白水部的心腑,難以言喻的劇痛襲來,讓他幾乎在此時暈去。“哪有這樣的事!”白水部喊道,“我不信!”他看向四周,看向那些人:“我不信,我不信!”
“這是事實!”魏夫人吼了一聲,看向胭脂:“花神娘子,我就不信你剛才沒看出來。真想不到,上界來的仙人,竟是這種做派!”
“我姑姑沒錯。”慕容春華當即頂撞,“人多口雜,立場難一,想在人少時謹慎處理也是常事。魏夫人當眾撕女孩兒的衣衫,不覺得太過分了麼!”
“些須小事,你竟敢指責我!”魏夫人厲聲道,“少都符犯下的滔天罪孽,你都忘了嗎!昔年就有傳說,少都符會借天魔印複活——三山五嶽的老輩人,不會沒聽過吧?從中了天魔印這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個普通的丫頭片子了,而是魔種!她會不斷被天魔印侵蝕,直至神智全失,容貌更變,從身到心都變成那個遇神殺神、肆虐天下的少都符!”偌大洞窟中一片死寂,三山五嶽的眾人還未能從這巨大衝擊中醒過神來。
白水部難以置信的神情漸漸斂去。他看向懷裏的少女,像是看到了極為可怕的宿命,像是看到她已經慘烈死去,那眼神裏的痛苦簡直如萬劍穿心。
李昀羲有些茫然地看著他,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她乍然醒覺,驚恐地指著自己:“我,魔種?少都符?”
“不是!”白水部連忙對著她搖頭,“昀羲,不是的!”
他知道了。他現在終於知道了薛蓬萊說的“天大的好事”是什麼,那就是少都符的重生,知道了他為什麼要拖延時間等著三山五嶽的人到來,知道了他為什麼竟有信心招攬自己,知道了他為什麼在離去前口角帶血冷笑說“你會後悔的”。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他的小女孩,他的摯友和最愛,他失而複得的珍寶,他明媚耀眼肆意張揚的小鯉魚——他還沒來得及對她敞開全部的心扉,告訴她自己對於戀慕半是甜蜜半是苦澀的困惑,沒來得及接著講完牽牛魚和織女魚的銀河冒險故事,沒來得及和她買菜做飯煮茶聽雪共享安穩現世,沒來得及和她“教學相長”地實踐《橘頌》裏的“願歲並謝,與長友兮”,沒來得及用承諾和契約讓她永遠變成他的妻子——她就即將被未知的邪惡吞噬,而他極有可能無力阻止。
情勢會逼迫他在窮盡畢生心力去守護的東西和他最愛的人之間作出抉擇。
這就是那個人想要看到的。
背叛理想會百死莫贖,背叛所愛則會生不如死。
鯉魚在明白這一點的瞬間就掙紮下地,帶著一腔怨憤和自毀之誌向魏夫人撲去,白水部一把攬住她後退,緊緊抱在懷裏。“昀羲,不準去。”他懇求他的小女孩,“不準想著送死。不要怕,不要怕,你還有我,還有我!”
剛才的掙紮已經用盡了她所有力氣,少女失聲慟哭。
他眼圈通紅地吻著她的淚水說:“不許害怕,不許放棄,不許死。我不同意!”
魏夫人狠狠瞪了胭脂一眼:“天都要塌了,你還想瞞,簡直喪心病狂!”
“那你想怎麼辦?”胭脂雙眸灼灼,出言卻平淡。
“自然是趁魔種化形未成,即行殺滅!”魏夫人冷冷看向那痛苦交煎的紅衣少女。她一說了出來,自然也有許多懷有此意的人附和:“是要即行殺滅!”“必須斬草除根!”
李昀羲渾身發抖,捂住了耳朵,搖頭。
不是的,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們在說什麼?這些名門正派替天行道的大人物,都喊著要除去她這個孽障?
她茫然四顧,卻不見楊柳低垂,不見水波柔曼,不見滿街的鮮花美食和絲絲茶煙,不見凡塵俗世一張張歡欣舒暢的笑靨。前塵如夢,往事如煙。此身到底在今夕何夕?此境又到底是真是幻?是夢境還是現實?她分明記得的,自己是九鯉潭最受寵的小魚兒,是遊遍江河湖海的神龍,是行走天下快意恩仇的神醫女俠李昀羲。她剛剛脫離白麓荒神之手,回到最喜歡的人身邊,神仙眷侶遨遊天下的夢剛剛開始。
怎麼會這樣呢?他不斷地說著別怕,可她身上每一寸都在被恐懼席卷。
什麼天魔印,什麼魔種,什麼少都符?這些陰暗可怕的破事,能和全天下最驕傲最明亮的李昀羲扯上什麼關係?
她抱緊了自己的頭,似乎看著白水部,似乎又在透過他看向別的地方,聲音嘶啞地說:“對了,我一定是在做噩夢。我肯定是睡糊塗了……”
白水部惶恐地搖著她:“昀羲,昀羲!”
李昀羲禁不住哭了:“白鐵珊,白鐵珊,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夢,你快帶我出去吧!這個噩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
他的密語輕如一絲歎息:“我會帶你出去,哪怕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