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下她散落的頭發,抬起酸澀的手臂替她抿上:“這邊發髻散了……我給你做的梅花簪子,好看嗎?”
她取下頭上那枝,滿心歡喜:“好看!還有瑞草、靈芝、燈籠果的,我都愛,有空我畫樣子,你再做幾支給我。”
“好。”他含笑答應,摸了下她幹澀的嘴唇,“口脂也用完了,你記得自己去買。我之前買的是香粉張的口脂,它家加了紫草,倒比別的好些。你要是用不慣,自己再換。”
李昀羲伸手抹掉他額上的冷汗,現出一朵笑容:“不用。我也覺得紫草的好。”
他又扯扯女孩的袖子,要她看石壁上:“昀羲,那是我為你填的詞。”
李昀羲依言望向石壁上刻寫的滿滿詞句,目光在一字一句上流連,似要把這些充滿情意的字跡都刻進心裏。她清聲吟詠,婉轉低回,讀罷一首,又是一首,竟念了十來首曲子詞。
看到最末,她不由笑了:“紅鯉魚?”
“紅鯉魚,紅鯉魚,幾番流落在江湖。世路網羅何處隱?雲深淵默不知渠。”
“紅鯉魚,紅鯉魚,牡丹花色滿裙裾……”
“咦?”她停了下來,轉眸問他,“這首《□□神》,怎麼才得半首?”
他輕聲道:“寫到此處,心如刀絞,就不寫了。”
女孩兒笑了,眼裏光芒閃閃,“白郎才盡了,我還有八鬥。”她伸出一根玉白的手指,在那半首詞下續道:“六載相思秋水綠,三生癡念寄微軀。”
寫罷,她就得意一笑:“哎呀,這兩個數湊得巧,若是多一年或少一年,都湊不對平仄了。”
白水部輕笑:“八鬥之才,哪用管甚平仄!”
她撇撇嘴,幹脆另起一行,極快地書寫著,念道:“紅鯉魚,紅鯉魚,一身煙雨闖清虛。何日破天得羽翼,隨君飛入紫微墟。”寫畢,她信手在其下落款“李、白”。李昀羲的李,白鐵珊的白。這兩字緊挨一處,竟是詩仙他老人家的名諱。
白水部看見,笑得咳嗽起來:“昀……”
她忙回過頭,趕到他身邊為他拍撫。這一笑牽動肺部傷口,他又咳出血來。
緩過氣,白水部抹掉唇邊殘血,低低讚一聲“寫得甚好”。
她按著他胸口,抿著嘴兒一笑,道:“詞有了,我回頭配上琵琶曲子,可以編一出舞。”
白水部點頭,笑言:“加一管笛子更好。琵琶入心,竹笛通肺,足以暢抒胸臆。”
白麓荒神望著他們,若有所思,若有所遺。經曆一場生死大難,他們險些再也見不到彼此,重會之時,卻是一遞一遞地說些沒要緊的話。偏偏這些平淡日常的話,細嚼起來頗有滋味,念在口裏回味,竟比山盟海誓還要重些。
若得廝守,餘生會有極其漫長的時間,夠他們在閨房蕉窗前、茶飯食案邊,談說走筆小詩能和否、畫眉深淺入時無。
可惜他們沒有時間了。
白麓荒神靜默的臉龐,浮起一絲微微嘲諷的笑容。李昀羲以後的時間,將是他的。
白水部撐不了太久。他實在太累了,新生皮囊下的疲倦和疼痛不斷把他抓入混沌的河流。他就在帶著微笑和李昀羲談說瑣事之時,昏昏默默地睡去,沉入一片空無之中。
李昀羲托著他的手,茫然看著他忽然靜默,進入睡眠。她伸出手來,撫過他低垂的長睫,癡癡地想,這人睡著的時候,都這樣呆,這樣好看。
白麓荒神邁步行到她身後,拖起了她的手:“我們該走了。”
李昀羲驚覺這個字的意義:“走?!”
白麓荒神露出冷笑:“我是天底下唯一一個能對付天魔印之人,你不留在我身邊,還想去害誰?”
像是刀尖猛然刺破了錦繡。她心頭原本一片溫暖放鬆,此刻卻覺冰水從頭澆下,耳邊如有雷鳴。她瞪著白麓荒神,嘴唇都顫抖起來:“我……”
白麓荒神低頭,踩了踩地上漸漸幹涸的黏血,唇邊笑意嘲諷:“他受了我三萬六千劍,才換得讓我救你。你不走,就辜負他的心意,和他一道被亂刀砍死在此吧!”
話音未落,長空之上便傳來一聲鶴嚦。
白麓荒神似笑非笑:“他們來了。”
李昀羲渾身一震,登時緊張恐懼起來,攥緊了白水部的手。可他昏睡不醒,已看顧不了她了。
白麓荒神的眼神涼涼地落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再不走,我就不管你們了。你當真要連累他?”
她淚流滿麵:“我、我再看他一眼……”
“天魔印是少都符複生之途,如今我強行消去它一半威力,觸動了少都符本體意念。為求生,他會拚命積蓄力量反噬,吞噬你的速度會快上一倍不止——若是遲了,連我都無法阻止。”白麓荒神望著她烏亮濕潤的眼珠,頓了頓,道,“我當年在長白山麓,自修一境界,名長生放命洞天,天然能抑製少都符的法力。你唯有棲身我的長生放命洞天,方能躲過此劫。”
在他的冷言冷語之中,李昀羲忽然俯下身去,將唇印上白水部的——她將紫泉泉眼渡入他口中,按他頭頸穴位助他吞下。泉眼一入口,便化成了甘甜清涼的紫泉,潤濕他的咽喉,滋潤他的髒腑。傷處得了紫泉滋養,開始飛快地修複愈合。白水部在昏睡中,發出一聲極輕微的舒暢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