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長老又看了他一眼:“勾結妖人,竊取本門秘訣,按昆侖規矩,需在刑台上以五雷鞭笞一百,再請出昆侖劍斬首,以儆效尤!”
妖王勃然大怒,望鳳清儀一眼,卻見他微微一笑,一言不發。
掌門倒是吃了一驚的模樣,望向刑堂長老道:“年幼弟子,還是從寬發落罷。”
刑堂長老將背上大刀摘下,往地上一頓:“那還請掌門師兄重掌刑堂!”
掌門老頭兒沉默良久,回過身再不看鳳清儀一眼,垂頭道:“既是昆侖規矩……你安排罷。”
鳳清儀低低問道:“且慢……我要問一句,是何人定的規矩?”
刑堂長老嗤道:“自然是祖師定的規矩!”
之後鳳清儀再不發話。
出於對他的安排的尊重,諦聽再是關心憂切,也不敢開口壞了他的事情。
畢竟,這原本是屬於他的地方。
妖王任由他們把自己關進了絕壁之下的斷魂獄。那黑暗的牢房隻有一個進風進雨的窗子。他到了第四天,才聽見了新的動靜。
昆侖召集全山弟子,要看一場處決。
鳳清儀被鐵索捆縛,懸在淩雲峰鐵鬆樹下,半個人都在山巔寒霧裏若隱若現,冷眼看來看他的所有人。
諦聽扒著鐵窗看,渾身上下都不得勁,似乎幹了千把年的眼睛下一刻就要流出點什麼濕乎乎的東西。他恍惚覺得自己是個老母雞,養出的雞崽子自己還沒稀罕夠,就給人揪著小翅膀拎走了,風裏雨裏地摔打,待要稀罕的時候,雞崽子翅膀已經長硬了,迎霜傲雪像個鷹似的,硬嘴殼子都能啄他個跟頭reads;。
可他在心裏,這還是當年那隻嫩雞崽子,更別說他永遠是個嫩生生的少年模樣。
雷霆下擊,鐵索都有幾處化作鮮紅鐵水。鳳清儀閉目,任由雷霆鞭打身軀,衣衫破碎,□□的皮膚上都出現焦痕。
混小子,居然沒有運功相抗!諦聽氣得目眥欲裂,指節捏得格格作響。
整整半天,鳳清儀任劈任砍,沒有絲毫反抗。他早把鐵窗捏了個稀巴爛,想要跳出去把昆侖砸成平地,卻又沒動。
他不敢。
諦聽幾乎要放聲大笑,他居然也有了“不敢”的這一天。
因為這是鳳清儀所求,他無論如何,不會幹預。
過午時。熾烈的陽光下,鳳清儀緩緩睜開眼來。
長老們已經開始發慌了。一眼看上去實在法力低微的小賊,如何能夠抗這麼久。
鳳清儀轉過頭來,一個個看過去,眸光如烈日。
“我已自罰,現在,輪到你們了。”
諦聽在滿目雞飛狗跳、鬼哭狼嚎中慢慢行走,最後弄到了一壺酒,就坐在桂花樹下,滿滿地啜著酒,觀賞起來。很多人的身體,橫著飛過來,豎著飛過去,有時砸到了那樹花,桂花就簌簌地落下,像一陣落雪。這香味那麼熟悉。
終於收拾完的時候,鳳清儀緩緩從空中降下,像一片孤獨的鶴羽。
徒子徒孫跪伏在他腳下,紛紛慟哭請罪。
諦聽帶著九天寒冰訣去往陰綠桃身邊。鳳清儀雷厲風行,懲戒,換人,改規矩,幾天下來就讓昆侖變了個樣子。
他坐在淩虛殿的主座上,冷眼望著下界:“高高在上,脫離泥土太久,就會忘了百姓的苦楚。從今以後,昆侖立下新規:所有新弟子,必先經過塵世曆練,考驗合格方許入門;所有師座、長老,不得養尊處優,每隔百年,必須封鎖修為入世修行;玉仙峰發布任務榜,所有昆侖人,每年都須修滿學分,否則逐出師門。”
白須白袍的老者們跪了滿地,稱:“喏。”
山上威風八麵,鳳清儀還是一屑不顧都下了山。他覺得,得去過去轉過的地方看看,收拾一下首尾。自己一向是胡鬧沒作為的,總想著自己吃,自己玩,幫過的人也有限,比不得諦聽這樣救苦救難的聖人,但也不能留下禍害不是。
他下山到蜀中,改進了水車犁耙,又帶了幾樣種子,拿到華中種植。一路到顯州的時候,陰綠桃追上了他,鬧著說諦聽雜務纏身,甚是無趣。他便又帶上了這隻小狐狸,隻是不許她學諦聽偷喊他“桂生”。每到夜裏,小狐狸就捧著各處搜集的話本子,乖乖讀給他聽。
鳳清儀倚坐在窗台上,在浮沉的桂花香裏閉著眼,閑閑地喝建盞裏的茶湯。
他知道路途還長,會不斷邂逅新朋,重會舊友。
他會不斷地失去,也會不斷地得到。
但那又有何懼。乘之愈往,識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
幸好,對這多情的世間,他永遠都不會膩。
“小桃,我想當個班主,開個戲班子。”他微笑著說,“叫摩合羅班,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