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爺們心思,異性結緣 所有的“她”都應感謝“他”
“她”就是“她”——女性,第三人稱;“他”——當然也是人稱代詞,但在我這裏卻有確指,就是劉半農。
在江蘇江陰(今屬張家港市),有兩戶人家,一家是教師,那時叫私塾先生,一家是店員,都應該是小康之家吧。某一天——上個世紀第一個十年的某一天,因為是一樁美滿姻緣的開始,一定是個晴天吧!兩家女眷到庵裏進香,相遇時,這家的母親打量起那家的一對小姐妹來,進而認識那姐妹的母親,倆母親,那是沒話也能扯起話來的,何況這家還有一個小公子哥。“閑扯閑聊”——也許是有意吧,許多事情不都是有意放在無意之中的嗎?一來二去,兩家熟識了。有意無意之中,母親們愛把這家的公子和那對姐妹往一起湊。姐妹倆——按常理,妹妹水靈一些,再說那姐姐比公子大三歲,屬相還相克,最後,兩家約定將那妹妹許配給那公子。——聽起來像鴛鴦蝴蝶派小說的開端。哈哈!巧了,幾年後,“相悅相戀,分拆不開,柳蔭花下,像一對蝴蝶,一雙鴛鴦”的鴛鴦蝴蝶派小說流行開來時,那位公子還是其中一位作家,筆名亦有纏綿之意,為“半儂”。
命運不全由人安排,不巧,妹妹突然去世,怎麼辦·兩家難舍,於是,公子和那姐姐結親了——雖然屬相不對,雖然女大三。兩家結親,大人樂意,那公子哥也樂意——這樂意中包含了什麼具體的內涵,外人隻有猜了。
趣事一樁。婚前,有一次,那公子偷偷跑去看未來的娘子,娘子不好意思,閃身而隱,就是那一瞬,公子發現娘子裹著小腳,於是央自己的母親傳言過去叫她不要再裹腳受苦了。蜜月中,也曾留下詩句——“暗紅光中的蜜吻”。讓我們這些外人覺得有頭緒的是,這個公子哥有一個字——伴儂。伴儂,伴——儂,這個字是不是因自己的妻子而取的,我們難知底細,但是,如果我們這樣一附會,別的人聽起來也覺得挺順的。不管怎麼說,伴儂這字,還有筆名半儂、半農(筆名很有可能從伴儂而來),顯然能讓我們對公子哥的濃情有積極的、正麵的猜想和評估。
一個男子對老婆好,就說這男子對異性普遍有敬意、持平等之觀點,當然武斷。上述故事,哪怕加在一起,就是拿到我們這個號稱男女平等的當代,也是有點勉強的。不過,伴儂的人生,還另有異性相伴——那些會襯出他的本心。
先說賽金花——
賽金花是名妓,最著名的傳說是“瓦賽公案”。八國聯軍入侵中國時,賽金花因和聯軍統帥德國上將瓦德西“過從甚密”,瓦對賽“言聽計從”,如此得以成就在八國聯軍的爪牙下救助百姓之舉。這類說法越傳越神,以致成了一樁曆史“公案”。晚年,她還曾手書“國家是人人的國家,救國是人人的本分”。如此行為,真像確有其事似的。雖如此,妓女的聲譽總歸不好,這在傳統中國社會是很自然的事。一點也不奇怪的是,當時之人就愛“圍觀”她,自然,重點在香豔故事上。
那位公子哥——也就是伴儂,也就是劉半農,這時,身為著名文人,身為北大教授,對她多有同情,帶著他的一個學生,高調采訪賽金花。劉當然不是來獵豔的,事前就已有原則:以她本人作敘述人,盡量忠實於她本人的回憶。采訪後,請其自書“賽金花本事”。所謂“本事”,當然不是我們現在口語中的“本事”,而是“本”來之“事”,應該類似我們現在講的“實事”吧。劉半農如此“本事”,既是史學實錄精神的體現,也有尊重女性的因素在吧!在“五四”影響下,有許多新潮男子主動為妓女爭取平等的權利並用實際行動來公平對待異性。無疑,劉半農是其中一個。但給妓女寫傳,新潮人中,也不乏認為有失學者尊嚴。可惜的是,《賽金花本事》還沒有成書,劉半農就得了急病。
劉半農急病而逝(1934年7月),葬禮上,賽金花身著藍袍綢裙,白繡花緞鞋,戴白花,悲悲切切。賽金花獻上由別人代筆的挽聯,挽聯的旁注寫道:“不佞命途崎嶇,金粉鐵血中幾閱滄桑,巾幗鬢眉,愧不敢當,而於國難時艱,亦曾乘機自效,時賢多能道之,半農先生,為海內文豪,偶為不佞傳軼,其高足商鴻逵君助之,未脫稿而先生溘逝,然此作必定成商君之手。臨挽曷勝悲感。魏趙靈飛拜挽。”未脫稿,就是說《賽金花本事》還沒有寫完;而“魏趙靈飛”,係賽自稱,賽從良後,先後下嫁於趙、魏兩家,如此自稱,要的是那名分,要的是一份略顯無奈的自尊。
——和劉半農尊重賽金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民國二十五年,也就是1936年冬,賽金花死去。有人央求金天翮(1874—1947年)寫墓表。為什麼央求金呢?因為,《孽海花》由“愛自由者發起”,而金,便是“愛自由者”,此書前六回還是他親自寫的。而《孽海花》名揚當時和文學史,其女一號傅彩雲,便是以賽金花為模特的。金是如何回應的呢?金深以為恥,說“賽之淫蕩,餘不屑汙筆墨”,“我有我之身份,不能為老妓諛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