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無翎之鳶——伊甸沉淪(1 / 3)

公元1702年,法國,馬蒂格。

晨曦初現,一縷金燦燦的陽光灑在藍薔薇莊園的噴泉中。流水潺潺的小溪淌過莊園的外圍,溪水清澈到如同一麵鏡子。

安東尼踏出小別墅,任由那還不算刺眼的陽光落在自己俊俏如刀琢般的臉上。

棕黑色的劉海兒遮擋了安東尼右眼的視線。而那未被遮住的左眼,鐵灰色的瞳孔顯得十分冷酷無情。

他將視線轉移到不遠處的大別墅上,那雕刻著十二黃道星圖的雲杉木門緊閉著,就像從未打開過一樣。

安東尼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那座大別墅,從口袋中掏出一串閃閃發光的鑰匙。他將其中一把插入木門上的鎖的孔洞中,鑰匙在鎖頭中發出“哢吧哢吧”的聲音。接著鎖被打開,從木門把手上掉在了地上。

安東尼沒有去撿那掉落的鎖頭,而是輕輕地推開門,步伐悄然地深入別墅第一層的深處。

不知不覺間,安東尼走到了別墅最深處的一間起居室中,那裏有一扇半敞著的鐵門。

“進來吧。”門內傳出一個柔和的女聲。

安東尼沒說什麼,推開門,走進起居室內。

“早上好,老師。”安東尼朝坐在床上的女人鞠了一躬,然後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女人指間纏繞著數縷絲線,那絲線細到近乎透明。絲線上麵懸掛著一個傀儡,傀儡的四肢與頭顱都被絲線所控。

“這個傀儡我可從來沒見過啊。”安東尼指著傀儡說。

女人點點頭,道:“這是很久以前,一個情聖送給我的傀儡。”

安東尼做出一個非常誇張的驚訝表情,問道:“它叫什麼名字?”

“凱茜。”

“那不是你的名字嗎?”

凱茜點點頭,道:“那個人送我的時候就告訴我,這個傀儡的名字是他特意取的。”

“嗯——”安東尼故意將語調拉得很長,沉下頭像是在思考什麼。

接下來是長達十分鍾的沉默。

“什麼時候教我新的技巧?”安東尼打破了沉默。

凱茜頭也不抬地擺弄著傀儡,她似乎很喜歡看它在半空中邁著僵硬的步子。

“一天或者一個月之後,大概要看我的心情嘍。”凱茜將傀儡的手臂放下,並使它在半空中給安東尼鞠了個躬。

“它可真傻,”安東尼用小指撥弄了一下傀儡的木頭腦袋,“您認識我的祖父嗎?”

凱茜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望著天花板道:“聽我的父輩們說,他是個很神秘的人。”

她的家族和我的家族果然有些聯係。安東尼想。然後他從身邊的圓桌上拿起一個已經纏了線的傀儡,用兩根手指夾住它的頭端詳起來。

“你知道這座莊園中有一幅描繪了地獄七君主的畫嗎?”凱茜歪著頭問。

安東尼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好吧,你可以出去了。”凱茜說。

“為什麼?”安東尼很是疑惑。

“去集市上買一些插線,我的線快用完了。”凱茜說著,把安東尼推出了起居室。

安東尼無奈地搖搖頭,悠閑地走出別墅。然後從馬廄中提出一匹矮種馬,騎上馬向集市趕去。

藍薔薇家族在十五年前退出巴黎,隱匿在馬蒂格這個小城中。

家族僅剩的幾位長老認為藍薔薇家族在這座小城中不會掀起什麼大波瀾,卻沒想到安東尼的傀儡術竟讓藍薔薇家族家喻戶曉。

因為這件事,長老們很反對安東尼離開莊園,對教他傀儡術的凱茜也很是反感。

但今天長老們都離開了馬蒂格,他們似乎是遇到了什麼十萬火急的要事。安東尼也很是好奇,到底是什麼事情能讓這些深居簡出的老家夥們全部離開老巢,去巴黎那個鬼地方。

更奇怪的是,長老們帶走了安東尼的父親和母親,卻沒有將他一齊帶去巴黎。甚至連家中的仆人和管家也都離開了,這座莊園似乎被家族拋棄了,但卻將家族唯一的繼承人留在了這裏。

也許是留在巴黎的那些親戚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卻又不能告訴我。安東尼在馬背上仰望著天空,這匹矮種馬的速度很慢,不會讓他從馬背上摔下去。

集市距離這座莊園有很長一段距離,整個莊園都被白樺林包圍,那些粗壯的白樺樹似乎是仆人們來到馬蒂格後才特意種植的。安東尼從前很是不解,還特意問過那些老家夥們為什麼要種上這些樹,他們說這是為了模仿他祖父在巴黎曾住過的城堡。

“早上好,藍色薔薇。”一個過路的牧師對安東尼說。

他並不知道安東尼是藍薔薇家族的繼承人,“藍色薔薇”是他們對藍薔薇家族成員的統稱。牧師之所以看出安東尼是藍薔薇家族的人,是因為看到了他胸前的藍薔薇胸針。

安東尼微微頷首,權當回應牧師的問候。他用一根中指輕撫過赤金鑄成的藍薔薇胸針,那完美的層次感和圓滑的棱角摸上去有種很舒服的感覺,就像將身體沉入一塊巨大的海綿上一樣。

再往前走,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這證明他已經離集市越來越近了。

到達集市外部,安東尼將矮種馬拴在一根木樁上。他習慣性地將手伸向腰帶,發現那裏空無一物,他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帶佩劍。

安東尼輕歎了一口氣,從口袋中拿出一粒麥芽糖塞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向前走去。

這個時間點,正是集市熱鬧非凡的時候。商販們都守在自己的攤鋪前,張羅著自家的生意。

安東尼將目光從眼下一直掃到視線盡頭,五花八門的商品差點讓他花了眼。

他首先來到一家賣麵包的鋪子前麵,拿起兩片白麵包片,扔下錢繼續向前。

麥芽糖和白麵包混在一起的味道並不差,但嘴裏叼著麵包片,而且大半片還露在外麵,難免會惹人注目。

安東尼對那些好奇和鄙夷的目光絲毫不予理睬,用手將整片麵包塞入口中,胡亂咬了幾下便咽了下去。

接著,安東尼將目光落到一家賣佩劍的鋪子上。他看到那擺在最中央的純銀佩劍,咬了咬嘴唇,努力忍住買走的欲望。

禁止任何銀質物品出現在藍薔薇家族成員的身上,這是長老會的一條鐵的法則。

那群老家夥雖然不能左右安東尼,但安東尼也不能觸犯他們的底線,這是二者都心知肚明的。

區區一把佩劍,能帶來什麼災難?

但安東尼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離開了賣佩劍的鋪子。

“為什麼不買一把屬於自己的劍呢?”那個劍鋪的老板說。

安東尼猛然怔在原地,回過頭,用劍一般鋒利的目光望著老板。

而那個老板隻是報以一笑,拿起那把純銀佩劍,橫在自己麵前,道:“它是我的得意之作,要知道用銀來鑄劍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安東尼走上前去接過那把佩劍,手心頓時感到火辣辣的疼。

“該死!”安東尼叫罵著扔掉佩劍,如果不是老板在它麵前,他肯定會再踩上兩腳。

“怎麼了?”老板很不安地問,“這把劍有什麼問題嗎?”

安東尼看看劍,又看看老板,心說,應該是我有問題吧。

他忍著疼痛撿起那把劍遞給老板,道:“這是把好劍,但我現在還不想得到它。”

老板接過劍並點點頭,眼裏還是充斥著不安,因為如果這把劍真的有問題,那他的信譽也會受損。

安東尼朝老板擺擺手,然後迅速離開了這條街。

他來到一個十字路口處的路燈旁,看著剛才拿劍的右手,它已經產生了明顯的潰爛。

看到那潰爛的地方,他忍不住想起在法蘭西廣為人知的傳說——狼人與吸血鬼——他們都害怕銀。

或許藍薔薇家族就是一個狼人家族或吸血鬼家族,所以長老們才禁止族人觸碰任何銀質物品。

我必須要向他們問個究竟。安東尼想。他繞過路燈,穿入集市的另一條街道。

這條街的商鋪比上一條街道更加多樣,安東尼首先來到一家賣戒指的攤鋪前,他隻瞥了一眼就知道那都是些低級貨色,連熔來做門框的鐵邊都不配。

安東尼又將目光放在下一家攤鋪上,這是家雜貨鋪,擁有一間不小的店麵。他走進其中,發現裏麵竟然有他需要的插線。

“喲,你的眼光不錯嘛,這可是上等山蠶吐的絲製成的插線!”這家店的老板坐在店鋪深處的一把長凳上對安東尼說。

安東尼追著聲音望去,他看到老板正在用一把小刀削著一塊寬厚大約五英寸的木塊。那木塊在老板手中不停地轉動翻滾,木屑一片接一片地落在地麵上,不一會兒就堆成一座小山。

“你是怎麼做到的?”安東尼驚訝地問。

老板舔了舔上唇,道:“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安東尼將這四個字牢記於心,這無疑是一條箴言。

兩句話間,那塊木塊已經大改麵目,它變成了一把與那削木頭的小刀外形幾乎一模一樣的另一把木頭刀。

“神奇!”安東尼瞪大了眼睛望著那把木頭刀說。

他動身上前,此時他已經顧不上那些插線。

老板微微一笑,將木頭刀遞給安東尼,並笑道:“熟能生巧。”

安東尼點點頭,仔細端詳著那把木頭刀,並用手指去試了一下它的鋒利度。

“噢!”

安東尼被那木頭刀的刀刃所傷,手指上多了一道鮮紅的細小劃痕。

“你的皮肉太細嫩了。”老板說。

說罷,他又奪過木頭刀,從腰間的皮袋上拿出一個鐵條用手指壓在木頭刀的刀刃上。然後老板又用兩根手指蘸了一下身旁瓦罐中的一些膠水,以極快的速度在鐵與木頭的縫隙中抹上一層膠水。

安東尼到現在還不太明白老板究竟要做什麼。但還不等他繼續推測下去,老板那粗糙的手掌猛然發力,鐵條竟被他強行掰彎!膠水強大的粘性立即發揮作用,將那鐵條緊緊粘在刀刃上。

還不等安東尼反應過來,老板手起刀落,鐵條被那把小刀削出一個高高隆起的梯形。

安東尼急忙將目光射向那把小刀,它居然沒有卷刃!

“怎麼可能?!”安東尼十分吃驚地說。

老板揚起嘴角,望著安東尼,一字一頓地答道:“熟能生巧。”

現在安東尼不覺得這四個字是箴言了,他更覺得老板是在用這幾個字來敷衍他。

老板沒停下手,拿起一塊磨刀石對著鐵條瘋狂地磨了起來。

那高高的梯形被磨刀石磨得更尖,漸漸變成一個三角形。現在,這把木頭小刀有了真正的刀刃。

“送給你。”老板一甩手將磨刀石丟在木架上,另一隻手將那把木刀遞給安東尼。

安東尼用手掂了掂木刀,它比剛才重了許多,應該是因為加了那根鐵條的緣故。

隨後老板起身拿出那些插線,纏在一個圓柱狀的木頭上麵。他用長滿老趼的拇指撫過插線,線柔軟的質感讓他愛不釋手,但他還是朝安東尼問道:“你要買這串線嗎?”

安東尼將木刀納入懷中,頷首道:“我的老師需要用它來控製那些不聽話的斷線木偶。”

“嗯……”老板將插線拋到安東尼懷中,“祝你好運,藍色薔薇。”

“你居然也知道藍色薔薇!”安東尼將插線和木刀放在一起說。

“當然,我一直都知道!”老板說,“因為你的祖父和我有些交情。”

安東尼的雙眼開始放光,死死盯著老板,問道:“你是?”

“我是第一代威廉。”老板的語氣驟然變得陰冷起來,瞳孔也蒙上了一層深黃色。

安東尼注意到老板的瞳孔變了色,他隱約記得家族的某個長老在一個月圓之夜瞳孔也變了色。

霎時間,老板的臉色從陰霾密布變得晴空萬裏,他似乎破除了一種壓抑著他的東西。

“威廉與穆圖,你應該知道吧。”老板語氣平緩地說。

安東尼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老板詫異地看著他,片刻後才沉聲道:“今晚是月圓之夜,你可以去藍薔薇莊園的塔樓的地下室去找那些老不死的要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