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難過。
結婚之後再次見到她,是在金秋十月,中間隔了漫長無比的六個月。上課時快接近下課,後排的學生突然起了一陣騷動,竊竊私語聲接二連三響起。安心正對著黑板寫內容,聽到這些聲響後粉筆在黑板上重重一點,轉過身眼神淩厲掃過不安靜的後排。同學被眼神嚇住,立馬規規矩矩的坐正看黑板,仍有幾個膽大的男生偷偷歪頭撇著窗戶看樓道上。
安心倒要看看窗外有什麼好看的東西,將這班學生的魂都吸掉了。她捏緊半截粉筆,若是窗外是其他班早下課的調皮學生在作怪,她可就不客氣了。
抬眸怒氣衝衝往窗外一看,就撞進一雙翦水秋瞳,眼若流光。凝初瘦了很多,一頂淺棕色鴨舌帽、一身長風衣、一雙長筒靴,亭亭玉立。怒意化為烏有,繃緊的唇角柔軟下來。她對著學生輕輕咳了下示意他們繼續上課,眼尾一直掃到窗外的麗人一目不瞬看著她,她在講台上走到哪,那道清淡溫柔的視線就跟隨到哪。一節課下來沒出一絲汗的安心,竟在這淺淺的注視下濕了後背。
放學鈴響,安心匆匆將最後一點講完隨後宣布下課。往常這些比猴子還要鬧騰的學生一個個規規矩矩的收拾書包,笑容甜美可愛的跟她禮貌道別,出門時磨磨蹭蹭偷偷望著門外氣質優雅卓然的凝初。
凝初,你回來了。
凝初一回來,她的生活和工作重心好像也回來了步上正軌。她沒有解釋這半年的避而不見,安心也不想問,她寧願把這半年的冷淡當做是錯覺,隻要凝初又回到她身邊就好,她的目光依舊溫柔就好。
兩人又恢複從前親密的關係,隻是安心看不到凝初有時凝視她悵然苦意的眼神。凝初後來拿出全部積蓄將她們從前租下的房子買下來,自己從家裏徹底搬出來住在那裏。
寧一出生後,孩子她爹辭去鐵飯碗教師的工作下海經商,從此三天兩頭跑外地找客戶,留下來的時間很少。他走後,安心就抱著寧一去凝初家蹭飯、蹭電視、蹭床。
凝初也滿心願意照顧寧一,將她當自己女兒寶貝般看待。
寧一漸漸長大一點後,發現凝初阿姨總是在吃藥,小時抱得動她,後來就不抱她了,炒的菜是她極愛吃的,隻是媽媽不喜歡,總是嫌凝初阿姨弄清淡了。也常常對她說些她聽不明白的話,不過大概意思她能理解,總之就是想跟媽媽跟寧一一輩子在一起。當時她還高興的笑,提醒阿姨說她忘了把寧一的爸爸加進去了,要一輩子凝初阿姨、媽媽、寧一、爸爸都不分開。凝初阿姨笑臉溫柔,但是有沒有添上這句話她就不記得了。
凝初的身體漸漸變得不好,動不動就疲乏,晚上睡不好,安心就幾乎每晚給凝初吹笛讓她枕樂安眠。因為這事情,她老公和她吵了一架,老公通紅著眼將心裏這些年的怒氣爆發出來:“整天就圍著凝初轉,凝初凝初凝初的、你跟她這麼好你怎麼不嫁給她!我們還要不要過日子了?!白天你陪她,晚上你陪她,我在哪裏?!”
這是她們婚後吵的第一次架,以往她去凝初那裏,他都是笑嗬嗬的讚同,如今看來,隻怕是臉上在笑心裏卻在憋氣。
很少生氣的男人一旦生氣起來,氣就不容易消下去,安心開始還耐著性子跟他解釋:“凝初現在生病,她是我唯一的摯友,可以說,她在我心中的地位跟我家人一般重要。這段時間照顧她怎麼了?她好了,我才放心回來。”
男人聽了隻哼哼冷笑,跟她翻舊賬。從前推遲結婚到大學畢業就是因為凝初、畢業後又推遲婚禮還是因為凝初。“你就是認為凝初比老公重要、比女兒重要是吧。她沒有家人陪嗎?她媽媽不能陪她嗎?她妹妹不能陪她嗎?非要你陪?還要你吹什麼鬼勞子的笛子才能睡覺?作吧?!”
安心氣的直發抖,額角上青筋氣的鼓起,她深深吸一口氣,鐵青著臉拿起架子上的外套和一旁的笛子就往外走,冷聲道:“你愛怎麼說我都行,就是不能說凝初,我出門了。”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兩眼閃著怒火,見她想走,立馬站起長臂一伸抓住她的手臂往後麵狠狠一拽。安心站立不住,當場被拖往後麵跌倒在地,小腿“哐”的一聲撞上一旁棱角分明的櫃柱。寧一驚叫一聲,馬上跑到媽媽身邊,抱起痛的厲害的腳,將褲腳往上卷,隻見白皙的小腿上一塊極大的紫青出現,腫了起來。
寧一一見這觸目驚心的紫色,眼淚就掉下來喊媽媽。安心撐著手坐在地板上,眼睛上閃著被撞疼的水花,她吸了口氣澀聲對站著的男人說:“這下你滿意了吧。”
男人注視到那道傷口,眼裏閃過懊悔,他想伸手去扶,手掌在麵前動了幾下還是放下,冷哼一聲:“隨你!”
安心借著寧一的力氣慢慢站起,小腿那一會撞的疼極了,隻是她不想在男人麵前流下眼淚,顫動著睫毛將眼淚逼回去。她穿起剛剛拿的外套,手裏捏著笛子跟寧一小聲說再見,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出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