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老娘今年六十多歲,在大周朝算是高壽了,她穿著藍灰色的底衣,外頭套著件綢緞綾麵的褙子,斑白的頭發挽到腦後,插著一根金包銀的簪子,明晃晃的從耳朵邊上伸了出來,看上去頗有些土財主老娘的範兒。
“玉柱媳婦,這是怎麼啦?”
見著崔大嫂黑沉沉的一張臉走進來,崔家老娘挪了挪身子:“臉拉這麼長,給誰看哪?”
崔大嫂慌忙收拾起滿臉的不高興,朝著崔家老娘行了一禮:“奶奶,三叔家那個新寡的弟媳婦過來了。”
崔老大家全憑著老娘在這裏坐鎮,才能過上這般豐足的日子,不僅分家得了大頭,而且崔老實每年還得交十二兩銀子和糧米節禮,崔家老娘哪裏能用這麼多,大部分都是貼補了老大老二兩家,老大是長子,自然得了大頭,手裏漏些給老二,他們也覺心滿意足,沒有過來嘰嘰歪歪——至少比老三好嘞,不要交銀子偶爾還有得貼補。
故此,崔家老娘在崔老大家裏算是一尊菩薩,崔老大一家將她供得好好的,這可是崔家的老祖宗,有她鎮著,看誰還敢來起跳?
這個誰,自然指的是備受壓迫的崔老實了。
“哦,老三家那媳婦來啦?”崔家老娘將那水煙筒放下,眼睛朝堂屋門口瞟了一眼:“來了就來了,幹嘛這樣拉著臉?”
“她……”崔大嫂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將自己的委屈說出來才好,這時節盧秀珍已經一步跨了進來:“奶奶安好,孫媳婦給您老請安了。”
崔家老娘一抬眼皮子,嘴角拉著笑了笑:“喲,大郎媳婦過來了。”
“孫媳婦老早就想過來與奶奶親近親近,隻是這身份有些尷尬,還沒出熱孝呢,不方便到別人家中走動,故此沒有過來給奶奶請安,還請奶奶不要計較我這做晚輩的不懂事。”盧秀珍站直了身子,朝崔家老娘笑得春花燦爛:“奶奶,你不會怪孫媳婦不知禮罷?”
“咕嘟咕嘟”的兩聲響是回答,崔家老娘捧著那水煙袋抽了兩口,眯了眯眼睛,努力的想將站在自己麵前的孫媳婦看個清楚——這可真是個厲害角色,還沒得自己開口斥責她呢,早就一堆話將她撇得幹幹淨淨——而且說得挺有道理,你想刁難她都找不著地方下手。
“好孩子,你能過來給大郎守寡就是個不錯的,快些過來讓奶奶好好看看你。”崔家老娘拿定了主意,不著急將她訓斥一頓讓她服服帖帖,先看看這孫媳婦,掂量下她的斤兩再說。
盧秀珍抿嘴笑了笑,走到了崔家老娘身邊,站得筆直,隨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左右不過是讓人多看兩眼,又不會少了塊肉。
“大郎媳婦,你也忒瘦了些。”崔家老娘嘖嘖兩聲,聽起來有些惋惜的意思。
“唉,奶奶,實不相瞞,我娘家貧寒,聽說崔家是青山坳有名的大戶,故此才歡歡喜喜的將我嫁了過來的,來了十多日了,確沒見著一點大戶人家的模樣,直至今日,我方才明白,原來真正的大戶是大伯家,跟我們家一點關係都沒有。”盧秀珍低著頭,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憐:“秀珍實在想不通,都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何大伯家這般富足,而我家卻是窮困潦倒,難道兩人不是手足麼?”
崔家老娘開始還是笑眯眯的聽著盧秀珍恭維著崔家,眉開眼笑,聽到後邊咂摸出不是味道來,眉毛開始慢慢的皺了起來:“大郎媳婦,你說啥子哩,這銀子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你大伯家富足,是他勤勞能幹才掙來的。”
“那奶奶這話,是說我爹偷懶不肯做事咯?”盧秀珍聲音略微高了些,充滿了驚奇:“可我這些天看爹娘都是很辛苦的在幹活,兩人都很勤勞,家中的弟弟妹妹們也個個沒閑著呀,為何還是沒有掙到銀子哪?”
聽到這話,崔家老娘也語塞了,她眨巴眨巴眼睛,低頭捧著水煙袋咕嘟咕嘟的抽了起來,不再吭聲。
不喜歡老三,崔家老娘有她的原因。
當年生娃的時候,老三在她肚子裏折騰就是不肯出來,痛了她好幾日才在端陽那日慢慢爬出來。端陽乃是一年中毒氣最重的一日,五月非嘉月,五日更非良辰,生兒害父,生女害母,見著老三是那日出生,崔家老娘心中咯噔了一下,本來打算著要將老三給棄了的,隻是被自家男人勸說著,花了銀子請後山道觀裏的道士改了生辰八字,這才將他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