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當瓦裏漏下的兩道陽光在崔家老娘嘴邊浮光掠影般飄忽而過,就如兩根老虎的胡須顫顫的在一上一下的動著,讓她的麵相忽然就凶悍了起來,開始那個捧著水煙袋的老太太,仿佛陡然就變身成了另外一個人,銳利得長出了棱角。
“大郎媳婦,你問及崔家祖上?那可以追溯到大唐初期的清河崔家。”崔家老娘捧著水煙袋悠悠的吸了一口:“那可真真兒是大戶人家。”
“大唐清河崔家?”盧秀珍不禁啞然失笑:“奶奶,我們盧家那時候也是名門呢。”
“大郎媳婦,你問到祖上是何意思?這與我方才說的事情有啥子關係?”崔家老娘白了盧秀珍一眼:“你隻需跟我保證,以後不要再出門了,老老實實給大郎守著孝,免得被村裏人議論。”
“奶奶,我是想說,若我們崔家現在還有當年盛況,家財萬貫,出入都是香車寶馬,簾幕垂下,誰也瞧不見裏邊坐著的人,身邊站著一群群丫鬟婆子,想要做什麼,隻需動動嘴皮子,自然便有人給你去辦……”
“嗤嗤”的笑聲響起,旁邊崔二嫂的嘴巴咧開老大:“大郎媳婦,你這是在做白日夢哩。”
“是啊,這隻是白日夢而已,正因著現在的崔家不是過去的崔家,故此……”盧秀珍嘿然一笑:“咱們也不是坐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夫人小姐。既然咱們沒那個命,隻能老老實實的幹活,免不了就要拋頭露麵,去江州城跟在地裏幹農活還不是一樣?全是要被人家看得一清二楚的,有什麼好指責的呢?”
“大郎媳婦!”崔家老娘的臉皮漸漸的紅了起來:“你怎麼不聽勸告呢?作為長輩,我好心勸你,你卻這般不識好歹,莫非是存心想要抹黑我們崔家?”
崔家老娘聲音漸高,聽得崔大娘有幾分心驚膽戰,她不安的挪了挪腳尖,想要向前邊去一步,可又不敢朝崔家老娘靠近,隻能微微抬頭,哀求似的看了一眼盧秀珍,示意她莫要再說話了。
“奶奶,抹黑崔家這四個字我可不敢當哪,罪名不小哩。”盧秀珍笑著擺了擺手:“退一步說,青山坳崔家本來就很黑了嗎,難道還用得著我來抹黑?”
“啥?你說啥子?”
重重的一聲響,水煙筒猛的擱在了桌子上頭,崔家老娘扶著桌子站起身來,身子都有些顫顫巍巍:“大郎媳婦,你這是啥意思?”
本已渾濁的眼睛似乎清亮了起來,一張嘴半張,呼哧呼哧的直喘氣兒,那股氣味有些難聞,帶著一種衰老的氣息,那是屬於老年人的特有味道。
“奶奶,我沒啥意思,實話實說罷了。”盧秀珍趕忙伸手扶住了崔家老娘:“奶奶,你莫要動怒,趕緊坐下罷,孫媳婦我年輕不懂事,心直口快,你莫要跟我這個晚輩一般見識。”
這樣一來,說得好像全是崔家老娘在無理取鬧一般,崔六丫豎著耳朵聽得仔細,心中大快,恨不能豎起大拇指替盧秀珍搖旗呐喊兩聲。隻不過崔大娘一把掐住了她的手,怎麼也掙脫不開,隻能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臉上的笑容卻怎麼也抑製不住。
“大郎媳婦,你可得給我說清楚,這事情不是一兩句話便能蒙混過去的!”崔家老娘惡狠狠的盯住了盧秀珍:“你說說看,到底啥叫崔家本來就很黑了?”
“奶奶,你一定要我說,秀珍就說了,你千萬別生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這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了,你也不能強求大家跟你想的一樣是不是?”盧秀珍一點都沒有被崔家老娘嚇到,說得慢條斯理,還配著一臉的笑:“奶奶,聽說二十多年前分家的時候,奶奶那碗水可端得不平哪!”
“不公平?”崔家老娘的氣息漸漸平靜:“族長親自來主持過,你爹娘都按了手印,有什麼不公平的?若是不公平,他們還能捺手印?”
“官府還有屈打成招的事情呢,更何況我爹娘兩個老實頭子,如何會知道反抗?奶奶我都不說分了多少地這些,就單單說這供養銀子,奶奶一年要十二兩銀子,兩百斤米,三十六斤肉,節禮另外算,嗬嗬……”
盧秀珍真是有些想不通,即便崔老實跟他婆娘再老實,也不至於答應這些條件,一個老太婆一年吃兩百斤米,三十六斤肉也就罷了,十二兩銀子是要幹啥哩?拿著做綾羅綢緞的衣裳穿?就青山坳這山溝溝裏,誰會做那種衣裳穿?要那麼多銀子,還不是補貼著給老大老二兩家了?
“我辛辛苦苦將你爹養大,要他點供養銀子又咋的了,你還有什麼屁放不成?”崔家老娘這次是真怒了,兒子都沒挑刺的事情,哪裏輪得上孫媳婦來置喙?自己要多少供養銀子都是自己的事情,關她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