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寡婦並不為難,為難的是年紀輕輕便要做一輩子寡婦。
且不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年紀輕輕就守了望門寡,這名聲比一般的寡婦更難聽,就算婆家寬厚見她可憐,過了十年八年打算還她個自由的身子,她也不一定嫁得出去——畢竟背了個“克夫”之名,有誰還敢娶?
盧大根耷拉著腦袋坐在床邊,忽然想到了他娘過世的時候。
眼窩深陷,嘴唇蒼白幹裂,她抓住了他的手,說的話斷斷續續:“秀珍身子弱,你別讓她幹太多活,給他找個好婆家,別讓她受欺負……”
當時他流著淚答應下來,可現在呢?盧大根晃了晃腦袋,好像這樣就能將他娘臨終前一幕給甩掉,隻是他娘那消瘦愁苦的麵容還是在眼前搖晃,根本不曾遠去。
“當家的,怎麼還不歇息?”盧大根婆娘咧著嘴走了進來,喜氣洋洋:“這事情好不容易才算解決了,我心裏的大石頭也算是落了地。”
盧大根皺眉看著婆娘的大餅臉:“你有沒有覺得良心不安?”
婆娘詫異的抬了抬眉毛:“什麼良心不安?你在說啥子哩?”
“秀珍要去做寡婦了,可是咱們……”盧大根站了起來,捏了捏拳頭:“不行不行,明天一早我要好好勸勸她,咱們可不能將她朝火坑裏推。”
“什麼火坑水坑的啊?”盧大根的婆娘氣呼呼的坐了下來,臉色一沉:“我嫁給你的那時候,家裏窮成啥樣?還不是火坑水坑?那時候你這寶貝妹子都能撐下來,現在去崔家又咋的了?人家能拿出十五兩銀子當聘禮,家裏能差到哪裏去?總比你挖空心思給她去找戶人家的好!”
燭光漸漸的暗淡了下來,火苗已經貼近棉紗芯子的最底部,盧大根婆娘猛的朝那點火苗吹了一口氣:“睡覺睡覺,還坐著幹嘛,蠟燭不要錢買?”
窸窸窣窣的一陣聲響,盧大根婆娘鑽進了被窩裏,見自家漢子還坐在床邊,就跟一尊石像一樣,心中有氣,用力蹬了兩下床板:“你這是咋的了?你就不想想大柱二柱?這十五兩銀子退了回去,咱們家裏可就多了個窟窿
!你要多少年的光景才能填得上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氣哼哼道:“這裏頭,指不定又有一個了!”
“啥?又有了?”盧大根慌忙上床,伸手朝婆娘肚子上摸了過去:“真的有了?”
“這個月月信沒來,下個月再不來,十有*就是懷上了。”盧大根婆娘翻過身來,肥肥的手指頭朝盧大根額頭上戳:“都說多子多福,你這死沒良心的,不給娃兒們打算,這福氣從哪裏來?”
盧大根伸手摟住婆娘肥胖的身子:“你放心,自然是你和娃兒們最重要。”
婆娘得意的笑了笑:“我可是你們老盧家的大功臣,肚子爭氣。”
夫妻倆不再提起盧秀珍,兩人開始盤算怎麼樣給三個孩子掙媳婦本,說到熱鬧處,盧大根咬著婆娘耳朵根子對天發誓:“我將秀珍拉扯大了,也算是盡到了做兄長的本分,她命不好也怪不得別人,更何況是她自己要去守望門寡的,孩他娘,我不會再插手管這事,蒼天作證。”
盧大根婆娘一雙豬蹄般的手摟著他,“吧唧”親了一口:“我就知道漢子你疼人。”
忽然間空中打了個炸雷,白花花的閃光將農舍照亮,盧大根老婆打了個哆嗦,伸手推了推盧大根:“漢子,這雷真響哩。”
“它打它的雷,咱們睡咱們的覺,怕什麼。”盧大根咕噥了一句,抱緊了婆娘一點,婆娘有些胖,他的手隻能摳到她的後背,可心裏還是覺得很踏實,不多久就打起呼嚕來。
盡管打雷閃電,可盧秀珍還是美美的睡了一覺,一早起來,揉了揉眼睛,就見破爛的窗戶已經漏進了一縷陽光,宛若帶著白色尾翎的金箭紮在地裏,閃閃的發著亮。
昨晚的姑娘已經不在了,仿佛隻是在夢中出現過一般,盧秀珍在床頭坐了片刻,真希望她能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可那個淡淡的影子卻不曾再出現。
或許她是傷心過度已經走了吧,人死如燈滅,起初還有些暗淡的光點,過了時間自然不會再有亮色。盧秀珍站起身來,默默的歎了一口氣,隻希望這位盧家姑娘下輩子投個好胎,不說大富大貴,最起碼要遇到溫情的家人和關心她的朋友,不要再像這一世,淒苦無依。
“你這死妮子還不知道起來?”門板上響起砰砰砰的捶門之聲,伴隨著是粗暴的吆喝:“你昨晚有力氣尋死覓活,今天就沒力氣起來做飯?都等了你好久了,咋還不見到廚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