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探詔獄(一)(1 / 2)

江州府衙裏翠竹叢叢,掩映著朱紅色的長廊,涼亭裏的石桌上擺著幾個果盆,裏邊陳列著各種新鮮瓜果,有剛剛摘下的新鮮蓮蓬,上頭還有珍珠一般晶瑩的水滴,有豔紅得發紫的老菱角,站在一旁的衙役正笨手笨腳的剝著殼兒,粗糲的手指上沾著紫色的漿汁。

石桌之側端坐著兩個人,一個穿著深緋色常服,接近六十歲年紀,束起的頭發看得出已有不少銀絲,而陪在一側坐著的便是江州知府曠江華,他隻敢側坐,屁股著了小半個石凳,還有一大半露在外邊,顯得有幾分惶恐。

大司農已經是第三次來江州了,可他依舊還是改不了這種惶恐的心態。

第一次陸思堯過來的時候,曠江華哪裏敢坐,一直陪在旁邊站著,直到陸思堯指著椅子讓他坐下,他都有些忐忑不安。

“曠知府,這裏你是主老夫是客,哪有喧賓奪主的道理?曠知府還是坐下罷。”

陸思堯說得十分輕鬆自在,仿若在於他拉家常,曠江華見著他這般和藹模樣,這才放下心來,挪挪腳走到了座椅旁邊,挨著那椅子,斜斜的坐了下來。

第二次陸思堯過來,曠江華依舊不適應,等著陸思堯開了口才坐——官大一級壓死人,陸大人比他可不止高一級哩。

今日便是第三次了,曠江華陪著陸思堯在府衙後院坐著,打發衙役們去外邊轉了一圈,弄了些瓜果,沏了壺好茶,兩人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說著農事,辰光也過得快,不多時便已經快到了已時。

“老爺。”

橐橐腳步聲響起,從月亮門那邊走過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走到涼亭之側,朝陸思堯一拱手:“青山坳那邊一切很好,那位盧姑娘還造了個新鮮東西,能自己將水從河塘抽到地裏來,實在是個好東西。”

“將水從河塘抽上來?”陸思堯嚼著這句話,眉頭舒展了些:“意思是說,不需要人去河塘挑水澆灌田地了?”

“正是。”

“這位盧姑娘可真是個聰明人。”陸思堯拍了下桌子,讚歎了一聲,可轉瞬便想到她從自己這裏拿去的三百兩銀子,又有些心疼:“隻可惜有時候也太刁鑽了些。”

若不是她,自己何嚐會要每隔十日便來江州城一次?還不是她在文英殿裏一通胡說,讓皇上動了那心思,這才派自己過來直接監管——說實在話,這樣的活計,有江州知府曠江華,再不濟有自己的手下便夠了,哪裏用得到他親自來江州?

“陸大人……”曠江華有些犯難,拿不準陸思堯到底是在欣賞盧秀珍還是對她毫無好感,遲遲艾艾一陣,方才接下去道:“這位盧姑娘若是能將江南種穀種出來,那也是立了一件大功。”

畢竟隻有江州種出江南的種穀,無論如何都是大功一件,不管是不是陸思堯做大司農,皇上聖心大悅才是最最要緊的。

陸思堯點了點頭:“曠知府所言不虛。”

自古能人多狷介之輩,更別說這村婦了,長舌不就是婦道人家的特點麼,陸思堯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對盧秀珍那份不滿生生的壓了下去,隻要她真的能種出良品水稻來,那自己也不和她計較了。

再說了,這小小的村婦又能有什麼翻天的本領?陸思堯微微一哂,自己風光了大半輩子,還用得著來防範她?轉過頭來,他朝曠江華笑了笑:“我在京城,對江州這邊的事情難得照顧周全,這邊的事就得曠知府多多費心了。”

“一定的,一定的。”曠江華連連點頭,猶如小雞啄米,一副謙恭的笑,看得陸思堯心中得意,看來盡管自己的女兒得寵不如往常,在這些小官小吏眼裏,卻還是權勢滔天令人敬畏的。

隻是……他端起茶盞來,細細品味,一絲絲恐懼慢慢從心間鑽了出來。

自從國師入了詔獄,他時不時的就會有這種危機四伏的感覺,晚上做夢都不得安寧。

國師也算是條漢子,在詔獄裏關了差不多五個月了,可還是半個字都沒吐出來,皇上對他可能還是有幾分念舊,也沒說要將他怎麼著,有時候做了什麼噩夢,還讓內侍去詔獄找國師解夢。

他對周世宗的所作所為,越發有些看不懂。

要麼就將國師放出來,依舊那般風光招搖,要麼就痛痛快快給他一刀,了斷一切,為何這麼吊著不肯放手,又不願意收網。

茶盞裏茶湯冽冽,清澈見底,幾片茶葉浮在茶湯裏,舒展著身子,似乎很是愜意。陸思堯的眼睛盯住那幾片碧綠的細茶,見著它們沉下又飄起,忽然有了幾□□世之感,這幾片茶葉,就好像他這些年宦海浮沉一般,起起落落,總會慢慢的……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