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行清淚從眼角慢慢爬出,滾過姑娘家光滑的臉龐,慢慢的落到了衣裳上邊,很快,那件淡灰色的衣裳染出了濡濕的一塊黑色印記。
顧小圓坐在那裏,鼻子微微翕動,許久才輕輕的說出了一句話:“我爹娘真的將我賣了麼?”
這是對渣爹渣娘還有一絲幻想呢?盧秀珍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從荷包裏拿出了一張紙遞給顧小圓:“你自己看,這是你的賣身契,賣了死契,以後生死跟他們全無關係,這是你爹的手印。”
一個紅紅的手指印按在白色的紙上,顯得格外刺眼,顧小圓怔怔的看著那個手指印,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將契書的一角打濕:“他們真的……從來沒有在乎過我。”
“他們在乎你,就不會不給你治病了,你知道昨晚我們去你家的時候你是什麼樣子麼?嘴唇都是灰白顏色,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他們壓根就沒想掏銀子出來給你治病哪。”盧秀珍伸手將那張賣身契拿了過來,折好收到了袋子裏邊。
她本來想要將這賣身契還給顧小圓,可是考慮到萬一這姑娘腦袋還沒轉過彎來,病好之後又傻乎乎的跑回去被她爹娘賣第二次,她這一輩子就全毀了。隻有先給她洗腦,讓她明白女子與男子都是平等的,她有權利活得很幸福,而不是一味的為家庭做出各種犧牲。隻有在她理解了這個道理時,她才能放心的將賣身契還給顧小圓。
崔二郎在一旁看著盧秀珍的動作,嘴唇蠕動,似乎想要說話,最終還是閉嘴不語。
他很奇怪盧秀珍的舉動,大嫂素來最體貼旁人,為何今日卻對小圓這般刻薄?給她看賣身契讓她斷絕了對父母的最後一點期望,而且還將那賣身契又收了回去,仿佛她真準備拿小圓當丫鬟使喚——買小圓的那些銀子,不都是唐老板出於內心愧疚不安給的麼,其實說到底還是小圓自己的銀子吧?大嫂怎麼能據為己有呢?
雖然心中有些不理解,可崔二郎還是沒有開口,他相信盧秀珍這麼做必然有她的道理,等著靈鵲回來以後他再找大嫂出門問個清楚。
顧小圓坐在那裏,眼淚珠子落了個不住,美人就是美人,即便哭泣的時候也顯得格外楚楚可憐,恰似梨花帶雨。柳眉低垂,雙眼紅紅,裏邊浮著一層水霧,就如江南三月的煙雨朦朧。
“小圓,你也別哭了,反正你那個家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以後你就給我做丫鬟吧,我肯定要比你爹娘好,你跟著我能學到不少東西,還能掙不少銀子。”盧秀珍將一隻手壓在顧小圓的肩頭,朝她笑了笑:“其實有些爹娘真沒臉為人父母,他們隻不過是將兒女生下來,卻沒有給他們應有的關愛,特別是我們這個朝代,做爹娘的都一味隻偏向著兒子,用盡一切手段榨取女兒的血汗錢來貼補兒子,甚至有些不惜將女兒逼死來換取家裏的錢財,這樣的爹娘能算是自己最親的人麼?”
“盧姑娘……”顧小圓的眼淚紛紛而下,鼻子吸了吸,可愈發的哭得厲害了。
“小圓姑娘,盧姑娘說的都是對的,你那爹娘就是禽獸不如!”
門口傳來了清清脆脆的聲音,盧秀珍回頭一看,靈鵲端著一碗白米稀粥從外頭走了進來,她的臉蛋微紅,一雙眉毛擰到了一處,眼中有著兩簇跳躍的光芒,看得出來,她有些憤怒。
“我六歲那年,幹旱了半年沒有雨,我們那個知州去找道士問卦,說是要兩對辛未年寅醜月庚午日子正時分出生的童男童女燒死祭天才能得雨,我爹娘為了那幾兩銀子就把我給賣了,幸得來了個好心人把我救下,自此我再也沒有回過家鄉。”
靈鵲的話又急又快,看得出來,時隔多年她依舊為此而憤懣。
“靈鵲……”盧秀珍訝異不已,沒想到靈鵲竟然還有這樣的過往。
“想不到吧?”靈鵲自嘲的一笑,將盛滿白米稀粥的飯碗擱到了桌子上,從腰間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指:“六歲的我已經知事,那個晚上我與另外三個孩子被關在道觀裏,聽著外麵有人走動的腳步聲,還聽到柴火拖在地上擦刮作響,那份恐懼是你們體會不到的。”
活活燒死四個年方六歲的孩子,盧秀珍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這可真是殘酷,能為了銀子將自己孩子給賣掉的父母,也實在是渣得沒邊了。
“他們為了八兩銀子就把我賣掉,讓我在那柴房裏嚐盡了絕望的滋味,我們四個人抱在一起哭個不停,還被看守的道士嗬斥了一通,說我們不識好歹,馬上就要上天了這是大喜事怎麼要哭,和我關在一起的那個小男孩甚至還尿了褲子……你們想象不到那個晚上我們的那種絕望無助。”靈鵲轉過身來,臉色嚴峻:“若不是恩人,我早就化成了一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