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四十二年,帝大行將至,慶皇貴妃陪在身側,神色坦然。
年已近六十的慶貴妃保養得宜,仍跟四十多歲的婦人似的,明媚如春,嘴角含笑,半點也沒有皇帝將崩的哀痛。
“你不要怪朕,五兒紈絝,朕知道他其實聰明得很,朕很欣慰,老四,是你養大的,他很好,文韜武略,是個合格的帝王,朕把這位置給他,是為國著想,也是為老五著想。他們兄弟,都會好的。”景帝滿麵蒼老,看著這個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女人,道:“等老四登了位,你要是願意,就隨著老五出宮去。你進宮也幾十年了,出宮統共的次數還不到十次,等我去了,你就出宮,多看看,多走走。”
“瞧您說的,這位置給誰,都是我兒子。還有,我在宮裏也習慣了,外麵反而不習慣呢,您休想趕我出去,這裏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慶皇貴妃故作嬌嗔地道,心裏卻已經是淚如泉湧。
景帝笑了,笑得咳了起來,那已經骨瘦如柴的手摸著她的臉,道:“也就是你,不怕我,和我這樣說話。”
後宮佳麗三千,多少鮮活的人進來,多少人死去,隻有她,一如最初那樣。
慶皇貴妃抓住他的手摩挲著:“怕,我如何不怕,我怕您不等我,怕您丟下我了。他們兄弟有他們兄弟的世界,我老了,我才不管,我隻要和你一起,您可不要不等我,不然我可不依。”
“都當祖母的人了,還這麼任性。”景帝笑起來。
慶皇貴妃微嘟起嘴。
“你隨著我,也好。”景帝聲音深深,神情安然。
“你知不知道,我上輩子見過你?”慶皇貴妃握著他的手,道:“這輩子,我也遇著你,下輩子,你記得還要找著我。”
“上輩子?”景帝看著她,腦海中似乎閃過一個畫麵,嬌麗的她笑吟吟的道:“喂,你明天還來嗎?”
上輩子,上輩子麼……
“寶兒,寶兒啊,你醒醒,快醒醒,三姐給你去買麻糖,給你買風箏,給你買好多好吃的,你起來,起來,寶兒……”
水井旁,一個穿著補丁粗布衣裙的女子伏在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一動不動的孩童身上嚎啕大哭,那淒厲的尖叫哭聲聽得讓人從心底裏滲出寒意。
而在她身邊,也蹲坐著一個小女孩兒,臉上髒兮兮的,也大哭大喊著,讓人看之心痛。
“作孽哦,這王家真是作孽哦,好好的孩子,就這麼掉進井裏死了,這王家大房的根是斷了。”
“可不是,拚死拚活的命都沒了才生下了這麼個寶貝蛋,如今說沒就沒了,可憐見的。”
“這在地下的王大和王大娘子隻怕在地裏都要爬出來了,這得多痛啊,這死得冤呐。”
“哎,都是命,都是命啊!”
王清兒聽了這門外圍觀的人的閑話,更是悲從心來,痛不可耐。
她的弟弟,他們大房唯一的希望,沒了,啥都沒了。
“嗷嗷!老天爺,你還不如讓我死了算啊,你把我弟弟還給我啊!”王清兒哭得呼天搶地。
“弟弟,嗚嗚,三姐……”王家幺妹兒小蘭兒拉著三姐的衣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哎哎,寶兒都去了,好歹給他換了衣裳上路吧,這是剛買回來的新裳,花了八十個大錢呢。”
在這哭喊聲中,一個突兀的聲音驟然響起。
王清兒雙眼登時望了過去,眸光如刀,聲音尖厲的道:“是你,張翠芝,是你害死了我弟弟,你還我弟弟來。”
張氏眼一瞪,大叫:“啊呸!我好好兒的害他作甚,我吃飽了撐的麼?又不是我把他扔井裏去的,是他調皮貪玩走到水井去玩才掉了下去,與我何幹?”
“是你,要不是你打了水沒把井蓋蓋好壓住,他怎麼會掉進去,就是你,就是你,你這毒婦,你還我弟弟,嗷。”王清兒像一頭發怒的小牛犢似的向張氏衝了過去,一頭撞在張氏的腰上,將她撞倒在地,一雙手不停,向她的臉抓了過去。
張氏一個猝不及防,被她撞倒,腰間的疼痛讓她來不及呼叫,眼瞼處就是劇烈一疼,有什麼腥鹹的流了下來。
“殺人呐,哎喲,殺人啊,救命啊!”張氏大叫著,一邊還擊。
王蘭兒不知所措的大哭。
有人衝了出來,一把將王清兒推開:“反了你了,還敢打我娘!”
“我還敢殺了她!”王清兒冷厲地瞪他一眼,又向張氏撲去。
“攔住她,攔著這小蹄子,她瘋了她瘋了,啊喲。”張氏捂著臉大叫,一摸手,濕滑滑的,低頭一看,頓時尖叫起來:“血!我毀容了,小賤人!”
她揚手就要往王清兒那邊打。
“你打,你敢打,寶兒死了,我也沒打算好活,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王清兒雙眼瞪得如魚眼,生生的將張氏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