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帶著茂山、銀行、四喜等一幹人,是專門負責收繳土炮的。
初時,茂林以為,隻要大隊研究定下了意見,沒人敢抗拒的。但是,在挨家挨戶跑了一遍後,他就後悔了。後悔自己在開會時,發言也太冒失了。
村民們終日與山為伴,沒杆槍怎麼行。早些年間,山中猛獸成群。家有土炮,是為了保家護身。現今兒,人眼厚了,野獸少了。家家有杆獵槍,閑時進山打個山兔轟個野雞,拿回家去,給老婆娃崽兒解解口饞上上油膘。好多人的家裏,都擁有不止一杆獵槍。好舞弄槍的人,一旦自己娃崽兒到了成年,就人手一把。天天擦抹這兒擺弄那兒,喜愛得就差夜夜摟著睡覺了。
關於各家各戶置辦的土炮數目情況,茂林也大體上有個了解。他自己還蹲在家裏,麻麻叉叉地搞了一份清單。誰家有幾支,誰家可能有幾支,都標注得很明細。
他領上幾個人,開始逐戶收繳。從天明到天黑,一天跑下來,除了跟隨他的人把槍送來外,其他的人家,連個槍毛兒也沒撈到。有的說,我又沒做違法的事,憑啥收槍哦。有的說得直接些,村幹部家裏的槍還沒收呐,就先收我的,拿我當眼疾子待呀。有的說話更是大膽,說,槍是有,誰家沒有一杆兩杆。想拿走也行,置辦槍時的費用得給解決嘍。不的話,門兒也沒有。
這些人家倒也好辦,承認自己家裏有槍,隻是不願意拿出來罷了。最不好對付的,是那些心眼多腦子轉得快的刁鑽人家。明明都知道他家裏不止一杆槍,卻賴著說,就這一杆。不信,你就搜家,拆房扒牆也成。搜出來,我認倒黴。搜不出來,大隊得給我蓋棟新宅子。簡直就是在胡攪蠻纏。弄得茂林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直在心裏一個勁兒地懊悔。
茂林啥法子也沒了,又不敢在酸杏麵前倒苦水。他知道,酸杏一準兒會嫌他辦事不牢的。討不到主意不說,肯定會乒乒乓乓地數說一頓。末了,再把他一腳踢回到各家各戶裏,繼續遭人厭煩。
他見到木琴時,打聽到她和酸杏的事已經有了眉目,就羨慕得不得了。緊接著,他又訴苦道,你們做的事,都是公對公的事體,有理有據,說話也有底氣。我這攤兒就不行咧,是公對私的事。像龜孫兒似的挨門挨戶求爺爺告奶奶,好話說了一籮筐,人家就是牙崩兒一個“不”字,看你能咋樣。
木琴笑道,為安全起見,從長遠了說,當初提議收繳土炮是好事。可這個彎子卻一時不好轉過來。你想,咱村裏,從老一輩人就喜歡舞槍弄炮的,已經養成了習慣。現今兒,猛地一下子不叫弄槍了,這不跟割了他們的命根子一樣嘛。再說,這是咱村裏自定的土政策,又不通上。沒有上級給撐腰,都是鄉裏鄉親的,誰會怕呀。
茂林眨巴著眼睛,無精打采地說道,要你這麼一說,這槍咱就不收啦。
木琴說,得收啊。定了的事,就得辦理。半途而廢了,你咋兒向村人交代,向酸杏交代呀。
茂林被弄糊塗了。他瞪著眼珠子問木琴道,你不是拿我戲耍尋開心吧。這槍收又收不了,不收又不成。那你說咋兒辦吔。
木琴回道,你真笨,不會照舊收嘛。先從幹部開始,再把那些明目張膽逞能逞強人家的槍收上來。能收多少算多少,都交給大隊。一把火燒了,給村人看看大隊收槍的決心。至於那些偷藏起來的人家,見村裏動作猛,早把剩餘的埋了牆縫屋地下了。誰還敢拿出來顯擺。要是真有這樣的傻瓜,正好揪出個典型來,也好出你心口窩裏的悶氣呀。
茂林連拍自己的大腦殼兒,說道,就這兒辦哩,就這兒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