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猶豫不決間,院外已不再指桑罵槐了,而是直接指名道姓地攻上來,讓她連閉門不出的藉口也蕩然無存了。

這時的酸棗婆娘,更像一位縱橫馳騁耀武揚威的戰士。眼見得對手龜縮在院子裏不敢應戰,連聲裝點門麵的腔調也沒一句,便愈發激起了婆娘罵死對手罵臭滿月的雄心壯誌。她不僅雙手卡腰直著脖頸叫罵,還用腳後跟狠狠地跺著地麵。如一具鉚足了勁兒的夯石,結結實實地夯打著同樣結實的街麵。

她罵道,常言道哦,上梁不正下梁歪呀。男人作死了,陰魂不散呢?又附了小崽子身喲。也叫他作死一回,好早死早托生呀。我心軟呢?見不得還有這肮髒事,再把好端端的娃崽兒給毀了,就得管呢。

滿月終於按捺不住自己,徑直出了大門,想要與她辯理。這話還沒出口呐,便被婆娘更盛的氣勢搡了個趔趄。她依靠在自家門框上,竟然直不起身來。

見到滿月終於讓自己給罵了出來,婆娘立即挽起衣袖竄上前去。她兩腳一蹦老高,衣衫歪斜,頭發散亂,嘴丫子上冒起兩堆白沫子。就如一隻發病的母瘋狗,張牙舞爪地像要一口撕碎了滿月。

她叫道,喲,好容易出來晾晾咧。我還尋思,你隻知道窩進裏自在呢?咋還敢露頭現世叫人瞧呀。晾晾也好,省得窩在裏頭捂酸了,捂鹹了,捂臭了,捂黴了,捂糟爛了。真要到那個時候呀,可就沒人稀罕,沒人心疼,沒人要嘍。要說有要的,也就剩了大街上發情的野狗還能聞聞,還能舔舔呀。要是再晚晾一小霎霎兒,可就豬不吃狗不聞了呢。

這婆娘的話語越來越粗俗惡毒。聽得幾個想上前勸架的女人羞紅了臉,都不敢吭聲。男人們更不敢去招惹她。怕她再口無遮攔地把自己扯進去,空惹一身騷氣,日後沒了顏麵。而且,一個大男人家,也不好直接去拉扯如夯石般一竄一蹦上下起伏的婆娘。碰哪兒動哪兒,都不是地方。於是,整個場麵上,隻有婆娘一個人在表演,在舞蹈,在發泄。周圍的人,隻是她即興表演的看客而已。

酸杏趕來了。見此情景,他鐵青著臉色,叫酸棗快把自己婆娘拉回家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那婆娘見酸杏插了言,立馬把話鋒轉向了酸杏。她罵道,你豬鼻子裏插根蔥,充得哪門子扮相兒哦。俺的娃崽兒受了人欺辱,沒人出來放個屁。現今兒,我替自家娃兒論理,倒惹出一堆的響屁,熏倒了三裏外的閑人呐。這可叫我咋活喲。合著一家老少、一村老小都欺我呢。我還有啥活頭兒喲。去死了吧!省得活著惹人煩,礙人眼哦。

說罷,她一腚跌坐到地上,雙手拍地,嚎啕大哭起來。眼淚和嘴角上的白沫子混在一起,弄髒了那張老臉。

酸杏氣得渾身亂哆嗦,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木琴也匆匆趕過來。她撥開圍觀的眾人,見到這麼個場麵,知道勸說也沒有啥用。她對村人道,大家都看見了,誰欺負了誰,心裏也都該有個數。為個孩子間雞毛蒜皮的小事,弄得沒頭沒臉沒羞沒臊的,也不怕丟了全村老少的臉麵。今天,我就作主了。有啥事,我擔著就是。

隨即,木琴點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婦女,吆喝道,咱把她拖家裏去。不行的話,就抬她回去。要是還耍賴獻醜,就弄鍁屎尿糊住這張臭嘴,看她還倒糞不。

立時,點到名的和未點到名的婦女一擁齊上,拉胳膊拽腿地把婆娘架了起來。

那婆娘還想賴在地上不走。就聽木琴喊道,快去把糞汪裏的糞水舀來,給她灌了進去。看她還逞能不。

馬上就有人高聲應道,我這就去哩,別叫她走啊。

婆娘見木琴急紅了眼,眾人也是與她一個鼻孔裏出氣的,就知道自己惹起了眾怒。她還真怕群情激動的村人趁了這陣勢,把糞水灌進自家肚裏。她不再奮力掙紮,而是借了拉扯的力道,裝模作樣地幹嚎了幾句,便借坡下驢地向自家挪去。

木琴驅散了圍觀的村人,又扶滿月進了屋子。

滿月一個勁兒地哭,說道,我也沒臉見人哩。你是個好人,今後就把柱兒當自家的娃崽兒待吧。隻要有口吃有口喝的,給死鬼留下個後人,我和他爹在黃泉路上也念你的好喲。

木琴就罵她沒出息。她嗬斥道,是誰的不是,全村人都心裏揣著呐,用得著這樣麼。

勸慰了半天,方把滿月安頓下,不再尋死覓活了。木琴才放心地出了滿月家的院子。

剛踏上回家的路,卻又聽見自家方向傳來吵鬧聲。既有酸棗婆娘嘶啞的腔調,又有婆婆底氣十足的響亮聲音。她快步往自家裏趕。還沒到家門,就見婆婆拎著拐杖一路打將出來,把婆娘攆得抱頭疾跑。

原來,婆娘回到家裏,越想越窩火。她恨木琴多管閑事,弄得自己在眾人麵前失了顏麵。趁了剛才的餘威,她又跑到木琴家的門前叫罵。罵的對象,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木琴。豈不知,惹她的人還沒露頭,反倒把今晚的災星給引了出來。

福生娘本來腿腳不好,眼神又差,就沒有去看滿月門前的熱鬧。她坐在西院門前,替木琴看門,心裏也在生氣。她心想,滿月也太小題大做了。不就是娃崽兒們戲耍打鬧嘛,值得這麼興師動眾地逐戶找門子呀。鬧她一下也好,也替自己和杏仔出出氣。

正這麼想著,這婆娘卻一聲近起一聲地罵到了自家門前。並指名道姓地罵木琴,罵她如何如何發動眾人欺負自己。婆娘以為木琴也像滿月似的,被罵憋了氣,不敢出院門了。她便越罵越起勁兒,罵得也是黑血淋淋的。酸棗和福生幹紮撒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開始,福生娘被弄懵了。還以為兒媳婦打了婆娘,叫人家找上了門。聽著聽著,就明白了其中原委。她真的動了氣。就站起身走過去,說道,弟媳婦,你這兒也太張狂了吧。京兒娘出於公心才去勸架的,咋就欺負了你呢。你可別給臉不要臉,哪兒臭往哪兒鑽呀。

這婆娘正在性頭兒上,哪會在意福生娘這麼個老太太。她順口回道,沒你啥事,哪個讓你多嘴呀。

這句話,把福生娘氣得瞪圓了眼珠子。她提起嗓門兒罵道,可著全村子人,可著全公社全縣的幹部,還沒有誰敢跟我這麼講話呢?不信就能了你這個臭婆娘麼。邊說著,邊掄起手中拐杖,劈頭蓋臉地朝婆娘打去。

這婆娘沒想到老太太會冷不防地打過來,躲閃不及,身上頭上早落了幾拐杖,囂張的氣焰頓時畏縮下去。她一邊躲閃,一邊還想爭辯幾句。誰知,那拐杖不斷頭地朝自己身上招呼。而且,她也知道老太太是烈軍屬,任誰見了,都不敢招惹她。況且,自己也是鬧過了頭兒,偏偏把她給惹惱了,哪兒還有便宜賺呐。她不敢和老太太動手,一心想解釋,卻又被拐杖追得沒有插嘴的空當兒。就這麼一路被打離了木琴家,還被趕進了自己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