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桂花疲倦又愜意地睡去,四喜沒有了睡意,他大睜著圓眼,細細回想著今夜在老家裏講說自己經曆時,有沒有失言的茬口兒,細想起來,講的經曆都是真實的,做下的窩囊事卻一絲兒也沒有吐露出來,這讓他堪堪緩過神兒來,這幾年,自己過的那段說不得提不得又能羞死先人祖宗的窩囊事,至今回想起來,還是令他感到羞憤難當。
今晚,他在向家人作長篇大論的行蹤報告時,有意隱藏了兩段說不出口的屈辱經曆。
在齊雲山拜師學藝時,的確有個年長的修道之人收留了他,並把他當作了奴仆一般的下人來驅使,天一亮,就要他下山尋糧,上山拾柴,燒火做飯,收拾衛生,他卻悠閑無事地四處遊逛,又是念經,又是運氣打坐,還搞出一些故弄玄虛的架勢來,說是修身養性,可以長生不老羽化登仙什麼的,卻沒有教給四喜一丁點兒實用的東西,尤是這樣,也就罷了,夜裏睡覺,他卻跟四喜擠在一個被筒裏,相互摟著,睡下後,手腳又不老實。
四喜當然不幹了,道人就解釋道,這是真人修煉中頂重要的法門,他說,隻有陰陽采補得充足盈滿了,再輔之以行氣吐納的訣竅,人便會自動開啟了天靈蓋兒,睜開了第三隻眼,任你是天南海北的大小事務,還是前五百年後三百載的事情,便統統裝於胸中,即便腳不出門,也能知曉天下之事,就是修成了所謂的半仙之體。
四喜學藝心切又至誠,竟然聽信了他的鬼話,白天當勞役,夜晚當。
直到一天晚上,道人喝醉了,酒後吐真言,說,倆人就這麼過一輩子吧!山下的人勞苦掙命地過苦日子,哪趕上他這麼逍遙自在,有人幹活服侍,還能陪自己添樂快活,什麼神仙真人的,全是騙人的鬼話。
四喜終於明白,自己被他哄騙了,氣惱羞憤之餘,趁著他昏醉過去不省人事,四喜搜淨了他掖藏起的所有錢財,連夜趕下山去,慌不折徑地一路奔逃。
有了這些錢,四喜又遊蕩了一些時日,錢花光了,就靠打零工糊口度日,至此,他的學藝之心,依舊不死,於是,就遇見了那個街頭擺攤算卦的女人,豈不知,自己剛剛逃離了狼窩,卻又掉進了虎口裏。
那女人家在江西,男人和孩子都在家中,全指靠著她一個人在外掙錢養活,她便成年累月地四處遊走奔波,靠著手中幾本卦書和靈活善變的嘴巴,供養家人,一年中,她也就是回家一次,看望家人,之後,又返身外出,四處周遊。
這女人還算是個善人,自打四喜跟定了她,便對四喜知冷知熱地關心體貼,也能真心實意地教給他一些實用的本事,但有一樣,讓四喜吃不消,暗地裏叫苦不迭,這女人是個那個啥極旺的主兒,有了四喜跟隨後,倆人便白天夜裏地形影不離,儼然一對夫妻一般,特別是夜裏。
初時,四喜還沾沾自喜,暗道,自己有機緣,白白地跟著學了手藝不說,還有了意想不到的美事,同時也學到了一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房事花樣來,漸漸地,四喜便受不住了,直擔心自己這麼見天兒地消耗身子骨,用不了多久,也就把自己的小命搭上了,四喜就有意躲避女人糾纏,女人偏又性兒硬,幾次躲避後,就使出了蠻性子,不再教他本事,還要趕他走,這個時候,四喜已經跟她學上了癮,當然害怕自己吃盡了千般辛苦萬般屈辱才尋到的學業又要半途而廢了。
四喜沒法,不學會了手藝回家,怎有臉麵回去見山中父老哦,他隻得硬撐著,舍了性命地陪伴她,他自己也留了心眼,不僅哄著跟她學,還暗地裏偷她的學問,把她視為寶貝一般的幾本書,硬硬地抄寫了下來,一待自己粗略地掌握了入門路徑,又有了書本的內容,他便偷空兒逃脫了女人的掌控,撿了條小命,一路撒丫子奔逃回來。
看著身邊已經睡熟了的桂花,四喜心裏直道歉,這些話,卻是萬萬不敢講說出來的,一旦讓桂花知曉了,這日子也便不用過了,死鬼喜桂便是自己的下場,同時,他也暗自慶幸,自己在跟那個女人撕纏的日子裏,多留了個心眼,沒有把自己真實的家庭地址告訴她,要是稀裏糊塗地跟她講了,哪天再尋了來,自己行下的醜事便會暴露無遺,大白於天下了。
直到盼兒和停兒回家睡覺,雞也叫頭遍了,四喜才昏昏沉沉地合眼睡去。
此時,新年裏的嶄新一天,才剛剛開始。
山裏的新年,簡約,古樸,實在,又熱鬧。
大年初一早晨,天還不亮,振書家的院子裏便率先響起了一串清脆爆響的鞭炮聲,這聲響,好似杏花村新年裏的第一聲鍾響,瞬間傳遍了這塊有了五百多年人氣鼎沸底蘊綿長的山坳。
幾十年來,由李振書家搶先弄出聲響,這樣的新年慣例,還從沒有被誰人打破過,村人一旦聽到振書家的鞭炮聲,便紛紛掙紮著爬起,穿衣起床,並大聲地吆喝著因瘋野貪玩至今還睡在夢鄉裏的娃崽兒們。
整個大年正月裏,是不能出口講粗話咒罵人的,特別是在大年初一的清晨,隻能講好話吉利話才行,言語的好孬,關乎著每家每戶全年的運氣,好話祝福話,預示著新的一年裏吉祥如意,髒話粗野話,預示著全年裏都要碰晦氣,因而,大人們便一改往日吹胡子瞪眼的凶神惡煞模樣,好言好語地哄著貪睡的娃崽兒趕快起床穿衣,好跟大人一起忙活著辭歲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