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賢德搶先說道,,年前年後圍繞著“天然”廠拖欠貨款一事,主要是由我主管的那一塊出了問題,跟其他人的關係不大,我這就跟你詳細彙報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先聲明一下哦,若是縣委縣追究起責任的話,就處理我一個人好了,別……,你先別打斷我的話哦,我這樣講,你別生氣,別以為我是在破罐子破摔,或是出於啥樣的政治投機目的,身為一鎮之長,我是要對整個事件負責的,這一點,我心裏明白著呐,不會就犯了糊塗呀。
接下來,楊賢德從“天然”廠建廠之初開始,把“天然”廠自謀劃、外聯,到建設、運行的實情一鍋端了出來,特別是這次發生追討貨款事件的前因後果,更是一丁點兒細節和原因都沒敢隱瞞,他還係統地分析了“天然”廠走到今天這種狼狽局麵,其背後潛在的深層原因和得到的經驗教訓。
他說:“天然”廠在建立之始,便潛存著“三個忽視”:一是忽視了對項目的認真考察,過分相信了外聯公司的宣傳誘導,一旦項目上馬,沒有自己的主見和根基,隻能由著別人牽著自己的鼻子跑,二是忽視了自身實力,霸王硬上弓,倉促上馬創辦超出自己能力的項目,盲目加冒險,三是忽視了市場自身運行規律和潛在容量,無視“天野”廠的根基和實力,形成了兩虎爭食必有一傷的事實,這“三個忽視”,是導致“天然”廠麵臨今天即將走到崩潰邊緣的直接誘因,在辦廠過程中:“天然”廠又存在著明顯的“三個不足”:一是資金不足,一無所有,兩手空空,便想一口吞個胖子,大片的土地抽調,大額的銀行貸款,以及不顧後果的資產抵押,把廠子建在了懸崖邊上,搖搖欲墜,這第一個不足,又直接導致了第二個不足,就是心氣兒不足,與杏花村相比,北山一村的特殊地理位置及長久以來養成的蠻橫霸道習氣,使北山村人自古心氣不聚,形同一盤散沙,長槍短炮,長笛短號,各放各的響兒,各吹各的調兒,這種夜郎自大的心態,嚴重缺乏了長遠目標規劃和嚴謹的運作協調,使有組織有規律的企業運作機製,變成了盲目混亂的爭強鬥狠,變成了炫耀自負的登台表演,企業的發展命脈細若遊絲,咽氣死掉也隻是時間長短的事了,三是經驗不足,不僅跟省城那家公司的協調談判力度不足,內部管理也是一無是處漏洞百出,人浮於事,內耗大得驚人,這“三個不足”,直接導致了“天然”廠目前的敗局,由這“三個忽視”、“三個不足”帶給“天然”廠和北山鎮領導班子的,是“三個嚴重教訓”:一是上項目要立足本地實際,因地製宜,切忌“急、虛、軟”,要“穩、準、狠”,二是要引入現代企業管理機製,尊重市場運行規律,增強駕馭市場掌控全局的能力,三是要有強有力的法律支撐做後盾,有些虧是要吃的,算是交了學費買了乖,有些虧則是不敢吃的,學費太昂貴了,付出的代價太慘痛了,必須要追回。
楊賢德就這麼站著,連總結歸納帶逐一詳細破解,嘮嘮叨叨地講說了大半天,說得他嘴丫子上起了白沫兒,兩條腿麻木得邁不動步子。
杜一直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對於楊賢德歸納出的一套又一套的經驗教訓,有些他是認同的,但有些因由,他卻不敢苟同,特別是後兩個所謂的“不足”和第一個教訓,在聽楊賢德沉痛而又謹慎地數說的時候,他的腦海裏始終浮現出大山深處杏花村那片“天野”廠區,以及木琴的身影,他不能原諒“天然”廠捅出的婁子,更不能原諒北山鎮領導班子的嚴重失職,以及由此造成的社會反響和嚴重負麵影響,在楊賢德喋喋不休地為“天然”廠為北山鎮領導決策層進行有意無意地辯解的同時,他總要拿杏花村與北山一村、“天野”與“天然”、木琴與沈玉花進行著無法自控地對比和剖析,但是,他還是狠狠地忍住不開口,讓楊賢德代表北山鎮領導班子,把他們的申辯理由講完。
胡也隨和道,是哦,老楊講得一點兒不差,這些問題,的確是存在的,也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又欠缺了實際操作經驗,對瞬息萬變的市場機遇缺乏了足夠認識,掌控大局的能力明顯不足,我們是要認真反思,深刻檢討的,至於“天然”廠群眾集體追討貨款一事,我們已經進行了力所能及地處理,從鎮財政中先期擠出部分資金,預付給貨主,以期緩解“天然”廠的壓力和群眾的過激情緒,從目前來看,這個目的還算是達到了,貨主們已經接受了這個處理意見,現在,正抓緊籌措資金,準備兌付的,要說承擔責任的話,我是一班之長,理應負主要領導決策失誤的責任,要處理的話,就從我身上開刀,殺一儆百,也算是給全縣那些正在不自量力玩火自焚的同行們敲一記警鍾。
杜本來想講話的,見胡如此說,他反倒按耐住性子,看這些個人到底都能在自己眼皮子低下,上演一出什麼樣的好戲,扮演出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來,他邊喝著水邊鼓勵道,講哦,都講講嘛,兩個一把手上台了,該著你們這些個副手們了,咋還不爭先恐後地登台使勁兒唱呐,這個年,我心情不好,沒心思看戲,今兒,就算在這兒補上哩。
他環顧著左右,麵無表情地靜待著副手們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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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鎮黨委副的老唐終於撐不住了,他趨前給杜的杯子裏續上了熱水,小心地說道,要說承擔責任,也不能隻算在老胡和老楊頭上,我們這些做具體工作的,也是脫不了幹係的,鎮裏做出的任何決策,絕大多數還是鎮領導班子集體拿出的意見,做出的決定,雖說在具體事務上,因了分工明確,我們插不上手,但提個醒出個主意,幫助化解業已露頭的矛盾,還是屬於份內職責的,這一點上,我們還是要向縣委、縣做出深刻檢討的。
唐的話還沒講完,杜實在忍不住了,他把手中的熱水杯子猛地蹾在桌子上,瞪起了眼珠子吼道,夠了,你們一出出地輪番登場唱戲,唱來唱去的,全是一個戲路,演的都是一個球兒樣,就不能換換唱腔兒,改改戲路麼,你們以為,我今兒撐飽了沒事幹,大老遠地跑來,就是為了聽你們表白辯解的麼,有這閑工夫,我還不如蹲在家裏,守著老婆拉熱乎呱兒,哄著娃崽兒喝酒打牌呐,我告訴你們,今兒我來,一不是聽你們訴苦,二不是聽你們檢討的,要訴苦的話,家去跟老婆崽子訴去,挨門逐戶地跟那些個連年都過不了的貨主們訴去,隻要他們能把你們當成了菩薩救星待就行哦,至於檢討的事,你們以為講講說說就算完哩,想得美呢?我就是想要見識見識北山鎮的父母官們都有啥樣的神通手段,敢把堂堂的鎮當成了貨款保人,出了事,又敢哄兒瞞女地對付老百姓,瞞哄上級領導,幾天不見,你們可都長了出息哩,膽子大得裝下了天呢?嗯,剛才你們一個勁兒地搶著相互承擔責任,好像北山鎮的領導班子是多麼精誠團結啊!實際上,是在合起夥來對抗上級追查呢?這個,咱暫且不講,自有縣裏的處理意見,你們一個個地總結經驗歸納教訓,咋就沒有一個人認真地提出一個徹底解決問題的善後意見呢?咋就沒有對今後工作提出一個長遠又穩妥的想法呢?今兒我來,就是要你們再開金口,專門把這兩條講清楚,給貨主們,給北山鎮的老百姓們一個明確地答複和交代,講嘛,再逐個地講,我伸長了耳朵使勁兒聽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