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國子監。
這是曆代士子文人揮灑風流、指點江山之地。
數十樓舍繞成一個大環闕,暗青牆舍,沉橘簷瓦,如水中漣漪般滌蕩開來,恭立於數座大牌坊之後。牌坊上書“明禮”“治學”“肅國”等字。
那端正的楷書,去勢如江河傾瀉,收勢卻拙鈍無比,一筆封盡所有鉛華鋒芒。
偌大的環形廣場中庭,以漢白玉鋪就。玉非石,玉是石。
這裏絕無皇宮之奢麗輝煌,較其卻絕不遜色。
素珍從一處試室緩緩走出,立於廣場之中,看著無數官兵、守衛,看著無數士子白衣含雪、衣袂飄搖地從各大巍峨屋舍大肆奔出,目中光華灼灼,如潮水般湧向牌坊四周,和候在牌坊四周的親朋好友執手熱談。
曆代多少朝堂男兒,皆出於此間。
凝著牌坊上早已風幹在曆史煙塵裏的字墨,她眼眶瞬時濕潤。
女子考科舉,她知道這事有多荒唐,心裏此時波濤洶湧。那種激烈,竟似滅頂之災。那是一種宛似與……宿命相遇的感覺。
就像你所從事的職業、你要去的一個地方、你遇到的一個人,那種合該遇上的感覺。
她不信命運,從不相信,但她信宿命。宿命就是一種關係、一場遇見。譬如她是她爹爹的女兒、她愛李兆廷,譬如,她如今身在國子監!
這裏,仿佛早已注定是她命中的一站。
所以,會試題目,她一揮而就,談國論治。
她也能笑談江山,哪怕她隻是一名女子。
隻是,她很快便收起這情緒,悲春憫秋不適合她,且她分明感覺到一道幽深的目光在注視著她。
急急看去,隻見一個紫袍綬帶的男子佇立於人海中,竟是多日不見的木三!
她又驚又喜,他怎麼會在這裏?他是來找她的嗎?他到底是什麼人?
突然發現,她與他也不過匆匆一麵,她卻對自己反複問了至少三次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
這個在這冬日裏贈她食物和一絲溫暖的人。
他便在前方不遠之處,雖淹於人海,她還是能清楚看到他的神色。
意——味——深——長。
他的嘴角也稍稍斂住了慣有的慵懶與笑意。
等等,他身後站了個人——是高朝義?!
高朝義看了她一眼,隨之垂下眼皮,神色古怪,似恨惡,又似忌憚。
高朝義怎麼會和木三一起?
她心房霍地一縮,緊張起來。伸袖胡亂擦擦眼臉,她想過去和木三打聲招呼,即便不謝飯食,也要相謝那一場不動聲色。這時卻聽得有人道:“李兄快看,那不正是魯縣李公子?不是說他沒能拿到座位籌嗎?他來此卻是……”
她一驚,看去,隻見這說話的卻是宋洋。一眾士子也隨他看過來,其中有……李兆廷。
她和他們在不同試室考試,先前並未遇著。
此時,李兆廷的眸光籠在她身上,目中明亮,雙唇卻是緊緊抿住,劃出一抹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