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審此案時,隻在呈堂記錄上提及案發時分,裴奉機與眾人在宏圖吃飯、喝酒,又買通掌櫃及小二作假供詞。如今李懷素既重審此案,他和吏、刑二部尚書自然不敢鬆懈,早便安排衙役便衣到酒家等候,看這李懷素會對哪些地方側重觀察。當知道李懷素暗地命人拿走菜單後,三人親自研究過雅間所有布置,更按菜單偽造了當天裴奉機等人用膳的菜式、茶點,甚至連當晚每人服飾都偽造妥當,最後將這份資料交到各個證人手上。從掌櫃、小二,到裴奉機與大魏各商,所有人都將各個細節默記下來,直至能完全背出,所得供詞皆一致,無法逐個擊破。
他正想著,忽聞得一片抽氣之聲,隨後隻聽得多人低呼出聲。他一驚,往權非同看去,隻見權非同目中也是一片冽意。
他立下朝地上紙箋看去,隻見這些紙上皆寫著一個問題:為迎大魏商隊,近日入夜多燃焰火。從南雅間窗外看去,當晚江麵所燃焰火都有哪些顏色?請隨意列舉二三種。
幾乎所有答案都有所偏頗。有寫紅的、綠的,有寫黃的、紫的,更有寫藍的、白的……答案雖不盡相同,但畢竟問題本身就無法要求固定答案。
然而,就在這些答卷當中,有三份答案和這些答案完全不同。
這三份答案在文字描述上雖略有出入,意思卻是一樣:南雅間裏無法看到焰火!
至此,一直契合得近乎完美的供詞終於有了首次的缺陷,同時,也是最致命的缺陷。
他汗透額鬢,頓時明白訣竅所在。
果聽得李懷素朗聲說道:“各位大人,堂外鄉親,這最後一問足可證明這些證人一直在扯謊。宏圖酒樓南雅間靠窗位置根本不在臨江一麵,對麵乃其他商鋪,和可在裏麵看到江上焰火的東雅間不同。這裏有三份答案是正確的,因為這所答三人正是宏圖酒樓掌櫃和兩名小二,他們自是清楚明白這一點,大家可看箋上姓名。而答出焰火具體顏色的正是裴世子和商隊眾人。事發之時,這些人根本不在酒樓,他們對焰火的記憶是此前在展貨會上。展貨會現場臨近江河,那美麗的焰火,那專程為迎接大魏商隊而燃的焰火他們自是看得一清二楚。
“何大人,你們辦事周到,幾乎將整個酒樓的細節都盤算下來,可惜,偏偏忘記了酒樓外的焰火,忘記了本官曾去過宏圖酒樓。你說得對,正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本官命人前去偷取菜單,是要引君入甕。”
素珍緩緩看向何賽,目光過處,鎮南王夫妻與裴奉機於這提刑衙門內臉上首次變色。全場卻是聲音雷動,皆是歡呼。
看到謝生父母喜極而泣、謝生愣在地上,而莫愁悲喜參半撐伏於地,至此,素珍一直繃緊的心方稍微鬆懈下來。
除去霍長安在笑,暗角處眾人神色盡沉。兆廷仍隱在最裏麵,神色她無法看清。
何賽咬牙看她。她挑眉回視。
他們會站在她的立場上去思考,她也一樣。
先前所問問題,不過是作鋪墊,讓那些人產生思維定勢,根據她所問來作答,來設最後一題的陷阱。又用紙筆作答,並將人都隔開來,是怕掌櫃幾人看到題目會露出異樣。
那些緊張和汗水也全非演戲。
鋪墊太長,差點壞了事,幸虧連玉足夠奸詐,讓她去誘權非同。
她悄悄看向人群,那連玉不苟言笑,拿著他的招牌折扇正在手裏玩。這人!連捷、連琴、連欣卻是同喜樂。
她乘勢追擊,道:“假證之罪,本官稍後必究,先回到本案,裴世子為何要作假證供?據莫愁所述,她曾釵傷世子。世子何人?豈容一個庶民如此冒犯?裴世子既然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據,那麼,和謝生一樣,他也有殺人動機。”
她朝堂下的冷血打了個眼色。冷血會意,出手極快,將裴奉機的衣衫用力一拉。
眾人看得分明,裴奉機胸膛上果有一道傷痕。
莫愁力氣不大,傷勢極淺,又過了好些天,傷口幾乎已愈合。
旁邊鎮南王妃大怒。倒是裴奉機鎮靜,冷冷道:“李大人,你可以找人替本世子驗傷。隻是,這點傷痕能代表什麼?我可以告訴你,這是我此前狎妓二人遊戲所傷,大人若要傳召人證,本世子自當奉陪。”
素珍一笑,道:“本官就不傳召證人了,免得世子底下又為假證詞忙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