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安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目中盈上一抹悵憂之色。紅姑以為她會發怒,但她沒有。
她更多似乎是在擔憂。
眼見三侍和明炎初也當即上馬,跟了上去,紅姑低聲道:“老祖宗勿憂,大周是皇上的責任,皇上一定會回來的。”
孝安歎了口氣,良久,方才出聲道:“阿紅,哀家不擔心他不回來,當年他以為阿蘿死了,正是血氣方剛最為衝動的年歲,最後還不是回來了?如今他還有什麼是不曾經曆過的,不管馮素珍發生什麼事,哀家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紅姑點頭,又有些不解,“那老祖宗還憂慮什麼?”
“可是,”孝安苦笑,“他能不能撐下去,哀家卻是不知道。早知我便……便事先與他一個承諾,承諾哪怕馮氏留在軍中,我亦決不暗中動她。”
“世上哪有那麼多早知,你根本做不了這保證,她若在,你總是想殺了她的。”
一道聲音幽幽接口,孝安一怔,抬頭看去卻是聞得聲響從隔壁營帳走出來的連欣。
“你懂什麼!”她剛斥得一句,連欣突然又道:“何況,六哥不讓懷素來此,還有顧慮戰敗的原因,他怕她會跟著他死,我們是皇族,無論生還是死,必須守住這尊嚴,她不是,沒必要賠上性命。她可以好好活著。母後你也不必自責了,若還有機會,往後對他們多擔待便是,不要像逼迫長安哥哥那般,讓他不得不浪跡天涯。”
孝安竟生生被她噎住,頓了好一下,都沒能說出話來。她眉尖不由得收緊,明明看著這女兒,隻覺也是往昔眉眼,稚氣未脫,但卻又好似突然長大成人,變得陌生。
“滾回營去,你隻消管好自己便好!”
她心中慍怒,攜了紅姑回頭便走,見連捷兄弟正要與眾臣將入賬再議,她把他們叫住,“七王爺,九王爺,到哀家帳中一坐罷,哀家有話要說。”
連捷兄弟轉身,有些訝然,但眼裏不約而同的,都帶著抗拒,與說不清的恨意。
孝安隻作並未看見,徑自先進了去。
嚴韃與慕容定交換了個眼色,前者道:“七爺、九爺先忙,臣等到帳中等候便是。”
連捷略一點頭,與連琴進了孝安大帳。
“什麼事?”他淡淡發問,語氣冷然。
孝安與先帝的死有著莫大關係,隻是從前為瞞過權晁與百官,他一直不動聲色,如今既已把事情全盤攤出,他也沒有必要再演戲,而連玉素知連琴脾氣,卻是在赴祭前夜才把話與連琴挑明,連琴這些天的怨氣並非是全裝出來的。
但此刻,誰也不必偽裝。是憎是恨,都在臉上寫個明白。
孝安看著二人,突然揮手讓紅姑退下。紅姑是她心腹,這些年來哪有什麼話是不能聽的,她這一動作,不僅紅姑詫異,連連捷二人也頗為意外。
“哀家把你二人叫來,”眼見紅姑離開,孝安眼中那抹幽色更深,她頓了頓,才道:“是想跟你哥倆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二人沒有作色,冷眼旁觀。
孝安笑了笑,眉眼間的犀赫仿佛一刹不見,她隻是個尋常婦人。
“哀家這一生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母儀天下,但過得苦。”
連琴突然便笑了,語氣中充滿鄙.夷,“太後娘娘,收起你這套虛偽罷,你若苦這天下人又還有多少個是幸的!”
孝安仿佛沒聽到他的諷刺,隻接著道:“哀家殺你們父皇,是為勢所迫,哀家說這些,不是想求你二人原諒,你們不是哀家的誰,你們的原諒對哀家來說並不重要。隻是,你二人既站到了皇上的一邊,也就是說,你們心中其實也明白,先帝的死,和你們六哥並沒多大關係。當時哪怕他不出手,先帝也必死無疑,這人本來便病重,哀家那劍正中他要害,不同的隻是他能苟延殘喘多片刻。”
“皇上下手,隻是先把哀家的罪孽轉移到自己身上,日後下到黃泉,麵見祖宗,那也是他的罪。”
“你不必試圖為六哥脫罪,我們明白他的用心!否則,我二人今日也不會站在此處。”連捷冷冷打斷她,“我們心中最恨的本來就是你。”
“你們明白,那哀家也安心了,”孝安目光一緊,隨即又欣慰地笑開,低道:“此戰我們若敗,都是死路一條,但若上天保佑,我們能勝,戰事一結,哀家便把命還給你們,哀家懇求你們,好好輔助皇上,二十年之約,哀家來還。他不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