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
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怒為紅顏。
自從明末大文豪吳梅村寫出這篇膾炙人口,廣為流傳的長詩《圓圓曲》,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就幾乎已成定論。但仔細考察事件的經過,曆史的真相卻並非如此簡單。
寧遠總兵,平西伯吳三桂身份高貴,他打心眼裏瞧不上大順朝這夥打家劫戶出身的泥腿子,土包子,隻是因為形勢所迫和父親苦口婆心的勸說,才勉強歸順了李自成。
他不了解李自成,也不信任大順朝,在前往京城的途中,不斷派出探馬探聽京城的消息,但反饋的結果沒有一條讓他高興,追贓,拷打,搶劫,奸淫……他隱隱感覺李自成不是那種能成大事的創業之主。
從京城逃出的家人報告說,家產被抄沒了,父親被拘禁了,吳三桂還故作輕鬆,自我安慰。但陳圓圓被掠奪的消息證實後,吳三桂感情天平上最後一根稻草落了下來,一切幻想都破滅了。
他終於明白:大順朝根本沒把我吳三桂當回事。什麼禮賢下士,什麼晉封侯爵,對我來說,這個狗屁侯爵一錢不值,它既不能保護我的愛妾,也不能保護我的家庭!也許,這本身就是個騙局,把我騙進京城,然後與全家人一塊被斬盡殺絕。
吳三桂被徹底激怒了,像一頭被刺激得發瘋的雄獅。他的“衝冠一怒”並不僅僅是為了一個女人,而是咽不下這口氣。
陳圓圓固然可愛,但一個風塵女子,在生死的關鍵時刻,並不會為他守身如玉,以死抗爭。但在陳圓圓身上,卻體現著吳三桂的價值。大順朝如此粗暴野蠻的對待陳圓圓,還有他的老父親,將致吳三桂於何地!
他們要把我吳三桂當成什麼人!
吳三桂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孬種,他感到,如果投降了大順朝,絕不會得到李自成,劉宗敏絲毫的尊重,榮華富貴將化為泡影,既得利益蕩然無存。即使驍勇善戰的四萬關寧鐵騎,也隻能受人擺布,任人宰割,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吳三桂“衝冠一怒”,非關女人,而是為了自己做人的尊嚴和切身的利益。
據說,寧遠總兵吳三桂在準備與大順朝決裂以前,因顧念陳圓圓和老父親吳襄的安危,也曾有過短暫的猶豫和矛盾。一位親曆“甲申之變”的太監王永章,在他寫的《甲申日記》裏,完整的保留了吳三桂在京城陷落後寫給吳襄的五封短信。
第一封信寫於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二日:“父親大人,聞京師陷落,不知消息確否?也許隻是城池被圍,如能逃出城外,不要多帶錢物,可將金銀珠寶埋藏地下。請轉告陳妾圓圓,我身體強健,囑咐她耐心等待。”
第二封信告訴吳襄自己打算退守山海關,坐待事變:“得探報,知京城已陷,兒擬退駐關外。如果事情已不可收拾,飛速告我。全家均失陷賊中,兒也隻得歸降。陳妾安否?甚為念。”
第三封信吳三桂決定歸降大順朝:“接二十日來信,知父親已經歸降,欲保全家平安,兒也隻得歸降,因為通權達變方為大丈夫。聽說陳妾要騎馬前來山海關,如此年青女子,怎可輕放出門?兒已退兵至關,預備來降,隻有這件事放心不下。”
第四封信是已知陳圓圓被搶走了:“前日聽說,陳妾已被劉宗敏掠去,嗚呼哀哉,今生再不能複見!真想不到父親竟然如此失算!昨天趁賊不備,兒已殺回山海關,並向滿洲借兵,本打算長驅直入,又考慮陳妾或許已回家,或許劉宗敏知道是兒的愛妾,並未奸殺。如果兒子進兵,反而會給陳妾帶來殺身之禍,所以飛信問詢。”
第五封信仍存僥幸心理:“接父親來信,知道陳妾被安養在內宮,不知消息是否可靠?聽說太子也被軟禁宮中,父親是否見過?父親既已歸降,可以當麵提出,隻要把陳妾,太子送來山海關,我就立即歸降。”
五封短信,真實記錄了吳三桂降而複叛,與大順朝反目成仇的心路曆程。
如果這時,李自成將“陳妾,太子”送到山海關,隻留下吳襄及其家人在北京做人質,事情也許還可挽回,但遠在京城,感覺遲鈍的李自成又怎能猜透吳三桂的心思。
吳三桂很快失去了耐心。
不能再猶豫了。不能自欺欺人!
丟掉幻想,準備戰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