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我媽有個喜歡的畫家叫這名兒,就、就給我取了……”杜尚嘟囔著,“不怎麼好,和撿來的一樣。”
林其樂一字一頓告訴蔣嶠西:“我叫林其樂,‘其樂融融’的其樂,你昨天應該已經——”
餘樵從旁邊打斷了她,對蔣嶠西說:“她原先叫林櫻桃,你知道為什麼嗎。”
蔣嶠西一下課就聽了這麼多自我介紹,他還沒說過一句話。“為什麼。”他說。
也不知他是真的關心林其樂的名字,還是隻是順著話頭隨便說。
“因為娟子阿姨懷她的時候貧血,找林叔叔弄了一大碗櫻桃吃,”餘樵輕聲說,“娟子阿姨覺得特好吃,櫻桃又貴,就給她取名叫林櫻桃。”
蔡方元在前頭補充道:“得虧阿姨那時候懷孕沒愛吃點兒別的,不然給她取名叫林苦瓜、林芹菜、林大蒜——”
他話還沒說完,林其樂撲將上去,蔡方元趕忙拿起桌上的數學書擋駕:“瘋了瘋了哎!”
杜尚趁機告訴蔣嶠西:“林其樂就是個潑婦,你平時最好離她遠點!”
餘樵這時問蔣嶠西:“你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
林其樂還在前麵和蔡方元扯著彼此脖子裏的紅領巾,兩個人一起窒息。蔣嶠西看了他們倆一眼,他發現林其樂臉都憋紅了,圓圓的臉,真像櫻桃。蔣嶠西告訴餘樵和杜尚:“沒有什麼意思。”
餘樵一愣。
旁邊杜尚好奇地坐下了:“哇,你名字這麼酷!居然沒什麼意思啊?”
*
蔣經理傍晚下班,回絕了項目部各式各樣的飯局。他家裏的情況如今全國工地上下就沒有不知道的,不去應酬,別人也不會說他什麼。
隻是他還吃不慣群山工地食堂的菜,一個大老爺們兒,又不怎麼會做飯,隻好帶著兒子去隔壁林電工家湊合湊合,對付對付。
林其樂在飯桌上仰起頭問:“蔣叔叔,‘嶠西’是什麼意思啊?”
蔣經理從林電工手中接過了一碗鹹粥,頗慈祥地望向了林其樂。
“‘嶠西’是什麼意思,我還真不知道,”蔣經理搖了搖頭,看了林電工一眼,“什麼意思啊?”
林爸爸給林媽媽也盛了一碗粥,他笑道:“自己取的名字自己都忘了?”
蔣經理解釋道:“那個時候他突然出生,我和梁虹飛都沒怎麼準備。”
林其樂餘光留意到蔣嶠西吃著飯,長長的睫毛一直是落下去的。
“出生證要登記名字的時候,我也實在想不出來了,”蔣經理笑了笑,“就正好看見那天報紙上登了一句詩,叫什麼,萬戶千門蔣嶠西。”
飯吃完,蔣嶠西背起書包,拿了鑰匙就要回家。林其樂匆匆忙忙跑去廚房,問正在洗碗的媽媽預支了十塊錢零花。她飛快跑出門。
“蔣嶠西!”她叫道。
工地宿舍是長長的,一排一排搭建起來的平房。一排能住十戶人家,戶門與戶門之間隻隔兩三米的距離。
蔣嶠西已經走上了自己家門的台階,正拿鑰匙開門。
林其樂穿著小紅鞋走過去了,她搓了搓自己的手,仰著頭問:“你想喝可口可樂嗎?”
“健力寶呢?”見蔣嶠西不說話,林其樂瞎問一氣,“旭日升冰茶?”
林其樂說:“你有什麼想喝的,我去買,我們一起去玩好不好。”
蔣嶠西回過頭了,他居高臨下,看林其樂:“你不用學習嗎。”
林其樂那雙圓眼睛睜大了。
“光學習,不累嗎。”林其樂輕聲問。
“我看你都做了一天的奧數題了,”林其樂倒一點也不掩飾她對於蔣嶠西的關注,“你不會頭疼嗎?”
蔣嶠西站在原地,似乎林其樂的話讓他不能理解。
無論是看他做了一天題,還是學習累,會頭疼。
“我不會頭疼。”蔣嶠西告訴她。
“可是又沒有考試,老師又不檢查,也不會批改錯題,”林其樂好奇地歪頭看他,“你做給誰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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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八點鍾,餘班長拿了一飯盒的拍黃瓜拌豬頭肉,抽著煙來到了林電工家,一同來的還有小車班年輕幹事邵司機等人,來找林電工一起打牌。
林媽媽則摘了圍裙,端著一筐毛線,和杜尚的媽媽一起,去餘班長家找餘樵的媽媽和餘奶奶一塊兒看電視劇,互相學習打毛線衣。
林其樂走在前麵。“你怎麼走這麼慢啊。”林其樂拽住蔣嶠西的手,拉著他不斷往前走。
蔣嶠西的反應總比她慢上幾拍。
“又沒有考試,老師又不檢查……”她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問他,“你做給誰看呢?”
家裏黑洞洞的,沒有人。沒有人關心蔣嶠西是不是在學習。沒有堂哥一家,沒有爺爺奶奶,沒有家庭教師。蔣嶠西走在群山工地的水泥路麵上,隻有林其樂圍著他嘰嘰喳喳催個不停。
“這就是第一排!”林其樂牽著蔣嶠西的手,站在單身職工宿舍前頭,她伸手指給他看,“從這第一排,到後麵的第十五排,全部都是單職工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