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婉婷見兩人這麼快就轉回來了,略微責備:“江沅,怎麼不帶著芳華四處多走一走,不是有很多處的景致可以看。”
段芳華忙道:“不怪三少,是我覺得天氣太熱了,就想要回來喝口茶水。”
許婉婷的神色這才緩和下來,實則也知道自己兒子是什麼性子,見著段芳華肯為他說話,仍舊喜上眉梢。正好吃中午的時間也到了,一出戲唱罷,那邊就來叫著入席。
便招呼著她們母女道:“吳姿,芳華,我們先去吃飯吧。”走的時候不忘一把撈上付江沅。
素心下到後台嗓子幹得厲害,馬上叫人拿水來喝。一張臉僵得很是難看,透過濃烈的顏彩還是看到她緊鎖的眉頭。大家了解她的脾氣,這個時候也都不敢上去說勸慰的話。台上最後一句她破嗓了,這在以往還從來沒有出現過。
好在那時候許婉婷正張羅著吃飯,台下沒人聽得出。可素心卻是心知肚名,自己就是吃這碗飯的,自然比誰都敏感。
下午還要接著唱,那邊吳老板已經吆喝著大家吃飯休息。
素心沒有胃口,坐在那裏漫條斯理的卸著妝。
吳老板這才走過來,吩咐著兩個打雜的:“快給素心卸妝,馬上去吃飯。”接著拍了拍素心的肩膀:“許是這兩日太辛苦了,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別太放在心上,吃過飯下午才有力氣唱。否則耽誤了眼下的活兒,錢也都別拿了。”
素心沒有說話,她知道不會這樣簡單。自己喉嚨的不適感並非一日兩日,前幾次就險些出了差子,最後勉強撐下場來,自己卻覺得十分吃力。現在隱隱覺得,這條咱估摸著是要走到頭了。
不由心灰意冷的想,自己這樣輾轉顛簸的命運,似很難穩定下來。每每想要停下的時候,變故又總是不期而至。除了束手無策,就再沒有別的法子。
中午的飯沒有吃,一直對著鏡子發呆,想些雜七雜八的舊事。許多久遠的記憶洶湧的泛上來,漸漸眼眶濕潤。心想著回不去了……隻無數次做夢還都是兒時的樣子,跳過水坑,繞過小村,等那個總以為會嫁的人。
付江沅吃飯沒有講閑話的習慣,所以吃的格外快。幾個女眷坐在那裏話家常,他是沒什麼心氣陪下去的。站起身道:“我吃飽了,幾位慢慢吃。”
段芳華是個受過良好禮儀的人,沒說話,卻起身相送。
許婉婷衝著他使眼色,付江沅隻當視而不見的走出了餐廳。隱隱約約知道許婉婷是什麼意思了,跟朋友敘舊是假,撮合他和段芳華倒是真。
煩躁的蹙起眉頭,大聲叫張孝全備車。
張孝全頓時意會過來,轉而道:“三少,不是說晚上才去四小姐那裏用餐,現在不是還有客人在?”
付江沅修長的眼睛不耐的眯起來:“我做什麼事何時要你們指手畫腳了。”
張孝全哪裏是在管他,不過就是多了一句嘴。轉身叫人備車,不忘提醒他:“三少,你吃了藥我們再出發不遲。四小姐怕是要午睡,這個時候去了也不見得就能說上話。”
他篤定付江沅是不忍心叫醒她的。
果不其然,趕過去的時候真的在午睡。沒有去臥室,就在門前的躺椅上。這時候的天氣已經十分暖和了,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身上,不由得使人毛發蓬鬆。九兒吃過晌午飯本來隻是想曬曬太陽,不想沒坐一會兒便睡著了。
付江沅推門進來,下意識放輕腳步。無聲的靠近後居高臨下的看著,午後的陽光正好,她整個人都逆在光裏,長睫覆下來,周身好似生了一圈模模糊糊的絨邊,泛著異樣柔軟的光暈。她睡著的樣子倒是十分乖巧,精致的眉目靜靜合攏,隻有巴掌大的小臉上泛著上等白瓷一樣的光澤。此刻被陽光一照,嫣然的一抹紅,也仿佛是擦了最上等的胭脂,那樣均勻又柔軟的光色,總想讓人伸出手來輕輕的捏一把。隻覺得那樣的水嫩,一把便能掐出水來。付江沅那手已經伸到半空,在觸及到她的時候忽然停下來。何時變得這樣稚氣了?忍不住嘲弄起自己來。轉首對下人打了一個手勢,讓人將薄毯拿過來,輕輕的搭到她的身上。
九兒睡覺本來是很輕的,稍稍有一點兒聲音就醒來了。這一回竟全然不知,亦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際那一輪日頭偏下去一點,空氣中仍舊泛著夏季特有的暖意。樹上有不知名的蟲鳴,丫頭在花廳打掃,腳步聲輕微,還有城中的叫賣聲,亦遠遠的傳過來……九兒怔怔的坐著,一時間恍惚得分不清今夕何夕。就那樣呆呆的坐了幾秒鍾,方才感覺身邊坐了人,一轉首便看到付江沅。錦緞白衫,翩翩搶眼,看她的時候目光凝聚,眉峰微蹙,樣子十分好看。
“睡醒了。”
九兒隻微揚著臉望著他,陽光照進她的瞳孔中,仿佛寶石般煜煜生輝。
刹那間像是想不明白,他為何會在這裏?
付江沅終於忍不住伸出手來撫上她晶瑩剔透的臉顏輪廓。
似笑非笑:“睡迷了麼?”
他的手很大,掌心溫度原本薄涼,輕輕摩挲她的肌膚,最後指腹慢慢的溫暖起來。
九兒的心裏也是暖暖的,她少有這種迷糊的時候,眼神迷離,隻問他:“你怎麼會在這裏?”
“過來看看你,卻見你在睡午覺,便沒忍心叫醒你。”
九兒這一覺睡的時間不短,胳膊枕麻了,動一動才覺出不適。“啊”了一聲,那眉毛輕輕的皺起來,細小的一個山丘。
付江沅頓時反應過來:“麻痹了?”蹲下身道:“我來幫你揉一揉。”
他攥著她一隻胳膊緩慢的揉捏,九兒穿了件旗袍,衣料也僅是薄薄的一層,他手掌的溫度慢慢的滲透進去。他做事的樣子專注,嘴角微抿。九兒靜靜的看著他,覺得這一刻的付江沅像極了平常的居家男子,付三少的冷漠和戾氣盡斂,眉眼飛揚,和一個再溫柔不過的男子有什麼分別?
“你說我以前叫君夢對不對?林君夢?”
付江沅抬眸看了她一眼:“嗯。”
九兒道:“那以後就叫我君夢吧。”
付江沅的手一頓,不由得握住她的手:“林君夢是我的未婚妻。”
九兒睫毛上那耀眼的光圈還沒有散去,此刻正發著幽幽的光,這個女人像個精靈一樣,雖然精致,卻跟瓷娃娃不同,即便放在心口上,也能讓人倍感歡脫。她垂下眼眸淡淡說:“做我的未婚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要看你行軍打仗厲害。”
付江沅笑了聲:“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君夢,無論到什麼時候,我都敢說自己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
他將話語說得很緩慢,一字一句的吐出來。
林君含望進他的眼底深處,靜寂無邊,像夜空下深邃的海。
而她迷迷糊糊的,似在哪一時見過這樣的一雙眼,也是這樣一眨不眨的盯緊她。
付江沅當晚留下來吃晚飯。
林君含也像是不歡迎他似的,一個人坐在花廳的沙發上看閑書。聽到座鍾的“嘀嗒”聲,抬眸看了一眼,問一邊喝茶的付江沅:“你怎麼還在這裏?”
付江沅桃花眸子微微眯起來:“你這是在趕我離開?”
若是其他女子即便心裏這樣想,嘴上也不會說出來。林君含翻了一頁書,淡淡道:“我就是這麼想的。”
付江沅瞪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你想也是白想。”即刻吩咐丫頭開飯。放下手中的茶盞走過去,一把抽出她手裏的書飄飄道:“我在的時候不準看書,隻能看我。行了,去吃飯。”
林君含就要抽出手來,他修長的手指用力,嘴角若有似無的浮起一抹鉤子。
吳姿和段芳華半下午的時候才離開,許婉婷讓司機將人送回去。走的時候一再囑咐吳姿將兩個孩子的事放在心上。吳姿樂嗬嗬的,拉著她的手道:“你就放心吧,江沅那孩子我看一眼就喜歡,哪有不上心的道理。”
許婉婷隻是沒同她說付江沅的身體不好,天天拿藥撐著,醫生更是離不開半步,說不上什麼時候便病疾發作。
人一走,便回廳內給江城打電話。
付譯聽了她的話並不吭聲,似乎是在深思。
許婉婷卻覺此事妥當,娓娓道來:“江沅的年紀著實不小了,若是像東傾一樣,想再多玩個兩三年倒也可以由著他,可是他明顯跟東傾不一樣。我真是擔心他的……”她頓了一下,不忍再說下去,轉而道:“我想江沅若能娶個媳婦,有個照應不說,衝衝身上的晦氣也該是好的。否則你看他現在病怏怏的,心中也不快活。娶個媳婦便能放下一些事情,心情好了,對他的病情肯定大有好處。而且我那朋友家的女兒長相端莊不說,人品也叫人喜歡,江沅娶了她也不算委屈。老爺,你說呢?”
付譯被她說動了,結婚衝喜的法子並不少見。且不說是否真的管用,但有一樁喜事總能叫人心裏歡快。而且他也有自己的顧慮,隻擔心付江沅真若有什麼閃失……卻不想他的人生有遺憾,總要是圓滿的。
心中哀傷至極,即便是喜事,也沒辦法樂嗬。沉沉的歎了口氣道:“既然你覺得這事穩妥,那便這樣做吧,回頭我同江沅說一聲……”
許婉婷見將人說動了,心裏頓時舒暢許多。
吳素見她折返回來,便問:“媽,爸他怎麼說?”
許婉婷笑著說:“你爸他同意了,還說會親自和江沅說。我想這兩日你爸便會和東傾一起過來。”
吳素彎起眼角:“這樣當然好,我想爸的話三弟總會聽的。”
台上本來唱得火熱的戲碼驟然停止,敲鑼打鼓的更是一陣慌亂,盯著台上的青衣。
隻見素心痛苦的抱緊自己的脖子,張了張口努力的想要發出聲音,最後隻是徒勞,不由驚慌失措的望著台下。眾人眼光異樣,審視的盯緊她,猶如萬箭齊發,一時間紛紛射穿了她。慌亂的不能自己,跟蹌的退後兩步,訥訥的搖著頭,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整個人跟魔征了一般。
許婉婷發現異樣,狐疑的問:“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不唱了?”
吳素看出端倪,隻道:“看樣子是嗓子出了問題,唱不出來了。”
吳老板晦氣的直砸手掌心,卻躬身賠笑,走到台上作揖道:“請大家諒解,素心今日身體不適,嗓子出了些毛病,休息一下就沒事了。這會兒掃了大家夥兒的興,先換一出唱著……”
素心是被拉著下來的,站在台上天旋地轉,腦子一陣陣的發白,哪裏知道自己該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