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悔恨是痛不欲生的,殺死自己的念頭都有了。
便整日借酒消愁,大都昏昏沉沉,連軍中要務都耽誤了。
付東傾豈會不了解他的心思,付俊仲是家中的長子,而付江沅卻是最小的,付江沅小的時候便聰明伶俐,格外惹人憐愛,付俊仲這個大哥自是對他疼愛有佳。如今代自己上前線後一去不複返,連性命都丟掉了,他心中的愧疚可想而知。
喉嚨微微發緊,伸手奪過他手中的杯子,勸阻道:“大哥,別再喝了。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可事以至此,難過也沒有用,不是你的錯……”
付俊仲撐著頭,喝了太多的酒,腦袋似有千金重。
迷迷糊糊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口齒不清道:“你不會懂……如果不是我臨時……出了差子去不了……江沅也不會代我去,又豈會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中喪了命……”
他的身體本來已如風中殘燭,羸弱不堪,在家修養尚且朝不保夕,怎麼能讓他到前線去?
付俊仲每每思及至此,心中對自己的恨意就不可遏製的滋長出。一寸一寸,直至長成擎蒼之勢,仿佛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付東傾將之前奪過的酒微一頜首飲盡,他心裏的滋味並不比別人好受。付江沅是在他眼前倒下去的,他透過車窗看出去,就見他以一個絕然的姿態轟然倒地,那一刻他心中隻是萬念俱灰的想……他的三弟怕是再也醒不來了。
可是,他哪裏敢同人說。那一隊劫持王修文的人手是他派去的,他看穿了付江沅對王修文的看重,以為虜獲那個孩子日後或許可以做為取勝的籌碼,卻不想竟親見了付江沅的離去。如同一盆冷水兜頭灌下,有那麼一個瞬間驚得一個激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付東傾緊緊攥著手裏的杯子,虎口清析的一道象牙白。發怔的想著心事,久久回不過神來。他的心裏隻比付俊仲的還要複雜,那樣一種不欲言說的痛楚,幾日來折磨得他,撕心裂肺。
付俊仲側首喚了他一聲,喝多了,醉眼迷離,隱約有稀薄的笑意,是想起了往事所致。
問他道:“你還記不記得小的時候頂屬江沅最調皮?”
付東傾順著付俊仲的目光望過去,窗外那一叢夏花開得正好。而他的眼中亦是鬱鬱蔥蔥的,那樣的生機勃勃,直看得人心口發酸。他喉結微微滾動,輕聲道:“記得……”
又怎麼會不記得,付江沅小的時候簡直膽大包天。瘦弱的小身板卻時常和人打架,卻從不肯服輸,也不喜歡讓哥哥們幫著出氣。反倒是兩個哥哥闖了下禍,因為年紀稍長,付譯責罰起來難免重一些,付江沅便常常挺著小胸膛替兩個人將壞事扛下來。雖然結果是少打幾雞毛撣子,可是抽在身上一樣是疼的,付江沅咬著牙,額頭上生了汗仍舊一聲不吭。如若不是那樣,日後付俊仲和付東傾也不會如斯疼寵自己的三弟。可就是那個年小時患難與共的兄弟,長大後反倒有了各自的算計。
付東傾苦澀得說不出話來。
付俊仲隻在一旁靜靜道:“江沅是個好孩子……”
在他看來付江沅就是個孩子,可就是那個孩子卻早早的命喪黃泉。有的時候想起來,命運實是種可怕的東西,反複無常。
他隻一杯一杯的喝著酒,這樣的往事不堪回首。
吳素這些日子都是失魂落魄的,由其付江沅身亡之後,她的天徹底塌下來了。隻是沒想到一時爭風吃醋竟鬧出這樣多的事來,付俊仲因此受軍法處置已經讓他們的感情陷入危機,現在付江沅又沒了,她隱隱覺得,自己和付俊仲怕是走到盡頭了……
這樣的認知讓她恐懼不已,再去付府連許婉婷都不肯給她好臉色看,吳素再是怎麼胡鬧,卻沒哪一回像這次一樣失了體統。叫人心寒不已,此時更是將責任一股惱算到她的頭上去了。
吳素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哪裏都不敢去了。怕別人責備厭惡的目光,像箭一樣射在她的身上。
昔日在付府風風光光的女人,眨眼間就成了喪家之犬,她這些年的努力通通白費了。
下人端著點心上來,提高了嗓門同她講話:“大少奶奶,吃點兒東西吧,我看你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
吳素抬眸看她,隻見下人唇齒開合,她怔怔的問:“大少爺還在喝酒?”
那下人道:“二少過來了,和大少在書房裏說話。”
吳素點了點頭,靠到軟榻上將披肩攏緊。她有些發困,無論如何打不起精神。也知道付俊仲不會來屋裏睡了,就道:“把東西端下去吧,我沒有胃口,想睡一會兒。”
下人無奈,隻得端著托盤下去。
清軍為付江沅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忙碌幾日之後,昔日的付三公子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亦是無聲無息。
歲月像個巨大的齒輪,轉著轉著,再多的人和事都可被轟隆隆的碾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