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錚修指悠悠轉動手裏的杯子,漫不經心的笑了聲:“你四姐的確有些本事,但征戰沙場始終是男人的事,女人還是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比較妥當。”
林君夢未在他的臉上看到任何有關憐惜不定的閃爍情緒。問他道:“那你打算何時動手將綏軍一舉殲滅?”
華錚微微的眯著眼,嘴角噙著一抹諷刺的弧度:“說到底你也是個女人,雖然不上戰場,卻也同樣做著不敢做的事。而且你的心狠手辣著實讓人佩服,對自己的家人下起手來也絲毫的不含糊。”
林君夢驟然像吞食了蒼蠅,一張俏臉變得十分難看。華錚字裏行間流露的諷刺她聽得再清楚不過,指腹微微收緊,輕音“哦”了聲:“你是在為我四姐抱不平麼?”
“你想多了。”華錚站起身,款步踱到窗前,淡淡道:“四小姐的確是個讓人心動的美人,但是,再美的女人同天下比起來,也實在是微不足道。何況美人蛇蠍,也是一種本事,這一點四小姐就遠不如五小姐了。”
林君夢道:“你果然就是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傍晚的時候下了一場雨,溫度驟降,冷風侵入骨髓。
王思敬敲了兩下門板走進來,就看到林君含站在窗前吹冷風,桌上的飯菜又沒有吃,不由歎了口氣,走過去道:“四小姐,天涼了,站在這裏小心著涼。”
林君含無動於衷,目色癡怔的望著窗外,其實隻有黑茫茫的一片,雨過,連一顆星子都沒有。她就那樣癡癡的望著,仿佛是陷在一片深邃的夢魘裏,醒也醒不來。
王思敬知曉她那樣隻是痛心,不肯再拿玲瓏心智麵對塵世,將自己封鎖在一個牢籠裏,意欲將自己活活困死。他從沒見過這樣頹敗的林君含,曾經那樣多的風浪來襲,都被她咬牙挺過去了。這一次卻仿佛再劫難逃,連她自己都放棄了掙紮的意念,任由自己沉淪下去。
心裏酸澀得不是滋味,喚了一聲:“四小姐……”
夜風襲來,撼動著林君含身上寬大的衣料,衣袂翻飛,整個人就像迷失海域的一葉扁舟,晃晃蕩蕩,沒人知道將會漂移到哪裏去,又是在哪裏終結。
王思敬歎了口氣,端著冷掉的飯菜出去了。
室內再度安靜下來,林君含慢慢的伸出手來,停頓在半空中便不再動彈,指尖微彎,像要挽住風,到頭來指腹空空,隻有泌然冷意。
她就那樣怔怔的看著,長睫一眨不眨,室內清冷的燈光孑然一身,生出落寞的微茫,仿佛下一秒便要乘風歸去。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找尋什麼,又在等待什麼,可是分明已經不在了。再多的執意也隻是癡念。她還是不懂,很多時候放下也是緣。
林君含的臉上布著層懵懂的神色,她也隻是想不明白,好好握著的東西怎麼會說沒就沒有了?於是徒勞的伸出手來,以為無盡留戀的東西會再度回到掌中,清風卻如流水一般,悄然指縫。實則能握住的,不過一片空無。
耳畔呼啦啦的一陣響,夜風將她整個人都要帶飛了起來。幾日來不吃不睡,身體羸弱似枯槁。她消瘦的身姿微微一晃,搖曳的清風不止,一道黑影晃過,已經被人輕輕擁緊。
下巴抵在她的發頂上,覆在脊背上的手指清析觸到棱角分明的骨頭。他的喉嚨泛起酸意,悠悠道:“你這樣是想把自己刻薄至死麼?還是想讓我心疼?”
林君含隻是癡怔的站在那裏,這些天來她不講話,即便開口也是胡言亂語。不會當著所有人的麵絮絮不停,隻有王思敬能聽懂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於是心如刀絞。
她伸展在半空中的指掌被人攥進掌心裏,已經冷透了,竟有刺骨冷意。而她默默攥緊了拳頭,終歸還是什麼都抓不住。喉嚨幹澀,眼眶卻一滴眼淚都沒有。茫然的盯著浩瀚夜空,漩渦一般,深無止境。
華錚感覺到她幹瘦的指腹在指掌中倔強的伸展幾下之後,悄然攥緊。他側首看她,那眼眸之中除了死寂竟然沒有一點兒光彩。
華錚輕輕吻在她的鬢角,說體已的話給她聽:“若是累了,便休息。倦了,也可以逃避。隻是沉淪夠了,一定要完好的醒過來。你招惹了我,哪有逃之夭夭的道理。”
這一刻的時間仿佛靜止了,夜風呼嘯,話在耳畔。
有沒有一個人視你為全世界的愛著?
這世上最難得到的不是感情,是人心。她的脊背碰觸他的胸膛,能感覺他強有力的心跳,就說明這世上希望永不滅。
至少還有他。
王思敬再進來的時候,林君含已經躺到床上睡了。他站著看了一會兒,替她將被角掖好,終於安心了一點兒,關掉壁燈之後走出去。
樓下碰到秘書也是唉聲歎氣,隻道:“四小姐這樣也不是辦法,軍火馬上就用盡了,現在跟扶桑人一戰如同螳螂擋車。如果四小姐再不振作,我怕……”
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戰事低靡,如果連總司令也這般萎靡不振,三軍的勢氣都會受到影響,如何所向披靡?
王思敬點著一根煙,夾在指間靜靜的抽著,煙圈白霧一般擴散出。
半晌,也隻是道:“再給四小姐一點兒時間,我相信她一定能夠振作起來。”抬眸盯緊他,又道:“綏軍一路走來曆經多少磨難,不同內憂即是外患,四小姐何時放任綏州百姓和將士不管過?”
秘書微微一怔,頓時無話可說。
林君含為一介女流不假,可是巾幗不讓須眉。自從綏州淪陷,多少人絕望之後作鳥獸散,倒是林君含,沒有一時片刻想要放棄過。真正的視綏州太平為已任,拋頭顱灑熱血,但凡綏州的有誌之士,都該明朗她的一片良苦用心。
秘書沉沉道:“我亦是相信四小姐的。隻是那段正軍如今要將他怎麼辦?已經同他談判過了,卻不見得有半點兒鬆口的意思。隻怕見不到四小姐這事不好辦,可是四小姐如今這個樣子又怎麼可能前去同他談判……若是再籌集不到軍火,我們綏軍就真要走到絕路上去了……”
王思敬連吸了兩口煙,接著揉碎在指掌中。
“明日我再去勸一勸四小姐,實在不行,也隻能采取其他的法子了。先好好招待段正軍,斷不能讓他產生別的情緒。”
素心和王修文路途勞頓,終於風塵仆仆的趕過來了。
軍營裏的人隻以為那是王思敬的孩子,老遠看到王思敬便道:“王副官,小公子過來了。”
王思敬驀然轉首望過去,定定地望著那個長高了半頭的小男孩兒。精致的五官一點兒沒有走樣,仍舊粉雕玉琢的可人模樣。
他低沉的嗓音喚了一聲:“修文……”
打從老家離開,有許久的時間沒有見到他。分明知道他是真的站到眼前來了,還是感覺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非得等王修文直奔著他跑過來,小小的一團肉實實在在塞到他的懷裏去,才在心中感歎,竟真的見到他了。
王修文伸出手臂攬上他的脖頸,嗓音稚嫩:“父親,我好想你……我以為很久都要見不到你了……”
王思敬輕拍他的背:“修文名,我一樣想你。”仔細打量,欣然道:“修文長大了,也長高了。”
王修文便一臉驕傲:“我就要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是呀,修文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王思敬無比欣慰的說,方才抬頭看向不遠處,素心一身暗色旗袍站在那裏搖曳生姿。見他望過來,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