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真靜靜的回視她,半晌,隻說了個:“好。”字。
殊不知鬧到這分田地,到底又好在哪裏。
林君含大嗬:“送客。”
秘書走進來道:“梁少,走吧。”
梁景真深深的看著她的背景,那樣纖細的身型仿佛他生命裏的一道伏線,抹不去,剔不除,日複一日。
眸光一暗,轉身出了花廳。
周樹直驚得出了一身冷汗,低喚:“少爺……”
梁景真抬手壓斷他的所有疑惑,兩人在綏軍的護送下一路出了軍營。
這一走,亦是永遠回不了頭的。
直至上了車,周樹到底壓製不住內心的好奇,像燒開的沸水一樣漫了上來,“咕咚,咕咚”的冒著氣泡,那樣焦灼的感受,滋味當真是不好受。
“少爺,你深知四小姐痛恨什麼,為什麼還要當著她的麵故意說那些話。你明知道有些話一旦出了口,你和她……”
“行了,不要再說了。”梁景真麵無表情的打斷他的話,板著臉望向窗外一掃而過的市井樓台。喃喃自語的重複一遍:“什麼都不要說了。”
他到底做了什麼,自己豈會不知。隻是這世上事,十有八九沒有辦法,人難免要違背自己心意的活著,由其這樣的亂世,想要保全一樣東西何其艱難,就是要如此不擇手段。
說到底周樹隻是不忍心,知道他一直苦著自己,卻不想至此就是陌路。
端端的想起一句話來,她的窮途,他的末路。
誰都不比誰好過。
林君含不等平撫心中的怒火,穩下神來,馬上去起居室中看王修文。
聽差說西醫已經過來了,正在房中為他做檢查。
林君含直接推門進入。
那西醫見了她,恭敬的喚了一聲:“四小姐覓仙。”
林君含目光直直的粘在王修文的一張臉上,見著他的蒼白顏色,整顆心都在抽痛中微微痙攣。
隻問醫生:“他怎麼樣?”
西醫道:“看病症是染了風寒,不過褪了燒,打兩天針,再吃幾劑藥也便康複了。四小姐無需擔心。”
數日來林君含總覺自己是在水深火熱中暗無天日的煎熬著,這一刻方漸漸的鬆了口氣,心口那塊石頭著了地。聽差一帶西醫出去,她便坐到床沿輕輕將王修文攬到懷裏,卻不敢真的將他抱起來,也隻是上半個身子輕輕的覆向他。那眼淚終於忍不住如斷線的珠子,成串滑進他的脖頸中去,嗚咽亦如破舊的鍾鑼之聲,壓抑而沉悶,多久以來不曾這樣破聲而泣過?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了……隻知她的孩子失而複得,是老天此生對她最珍貴不已的饋贈,此刻就在她的懷裏。那樣的欣喜和著往昔的痛心,情感便如潮水一般泛濫而出,直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卻又怕得抬起頭來打量,隻怕王修文被驚得醒了過來,見到她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反應。總算小孩子睡得很沉,她哭得這樣甚也沒說將他吵醒。
林君含還是下意識收斂自己的情緒。
現在好了,王修文回來了,一切都將雨過天晴,即便前路上再多的坎坷,和未知的凶險,她都有勇氣去麵對。
抹了一把眼眶的淚,將錦被替他蓋好。輕手輕腳的掩門出來,對聽差道:“去將張秘書叫到我辦公室來。”
到現在王思敬還不知道王修文已經找到了,便吩咐人給那邊打電話,通知王思敬和素心速速的趕回來。
起居室的房門輕輕一掩,床上小人兒的眼睛便悄悄的挑開一條縫隙。早在林君含膩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來了,路上幾乎睡了整整一路,之前西醫和兩個看護在這裏幫他做檢查,就是將他吵醒了的,隻是頭還有些疼,整個人說不出的倦怠,便一直瞌著眼睛不看人……即便是個孩子也有自己的小執拗,他本是從這裏跑出去的,最後又回到了這裏,在他看來還是這樣的灰頭土臉,就算他是個孩子,也覺得臉麵上過不去。
心裏正懊惱著,就聽到林君含進來了,接著人去樓空,她便不由自主的將他抱到懷裏……這個女人身上有清淡的冷香,不似其他女人濃豔的脂粉味,天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喜歡她,喜歡這個女人的味道,喜歡她伸展懷抱抱著他……
隻是,無論如何沒想到,這竟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王修文覺得自己騙了,全世界都欺騙了他,這樣殘忍。她為什麼不認他?是嫌棄他還是怎樣?
王修文沮喪的盯著天花板,他有些想不清楚。以前覺得林君含是喜歡他的,在她是那個四小姐的時候,他覺得她對自己是有幾分偏愛的,否則不會時不時的去看他,亦不會將他的喜好都記得一清二楚,竟撿些他愛吃的愛玩的買給他。可是,現在她成了他的母親,一切反倒都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