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目的地拾級而下,卻正好碰到段玉山與成王趙昂一行四人站在林蔭下交談。
段玉山身旁的那人眉眼與他有幾分相似,隻是段玉山氣質偏於文雅,而他身旁那人卻多了點英朗恣意。
而成王趙昂身旁的則是一名年輕女子,姿儀挺拔的身形纖細卻不柔弱,韌如修竹。
徐靜書向來是過目不忘的,她非常清楚地記得,方才席間數十人裏並沒有這一男一女,顯然是宴後才進來的。
段玉山抬眼瞧見徐靜書,立刻停止了交談,沒好氣地笑著衝她招招手。
徐靜書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走過去:“成王殿下安好,玉山夫子安好。”
“喏,就這個無情無義的小徒弟,方才在席間當著你們郭大人的麵,可將你弟弟我坑慘了,”段玉山對身側的男子笑笑,又對徐靜書道,“這位就是我堂兄,國子學武科典正段微生。”
徐靜書驚訝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段典正安好。”昔年神童段微生,如雷貫耳啊。
“這位也是國子學武科典正,”段玉山笑著抬手,以掌指了指對麵的女子,“林秋霞。”
“林典正安好。”徐靜書趕忙轉了轉方向,再度執禮。
一禮既畢,她不經意抬眼,才發覺林秋霞右袖空空。心中敬意更深。
“她還是當年江陽關大捷的有功戰將,”成王趙昂有些不豫地瞟了段玉山一眼,似是不滿他對林秋霞的介紹不夠仔細,“將來還會是成王妃。”
他話音一落,段玉山與段微生各自扭頭,同情忍笑。
徐靜書不知這是怎麼回事,愣住了。
“求你閉嘴,”林秋霞則輕惱地嗔了趙昂一眼,“沒誰允過你親事,不要自說自話。”
見趙昂似乎還要說什麼,林秋霞索性舉步走過來,略有些突兀地拉著徐靜書就走:“我們姑娘家才該玩做一處,不搭理他們。”
被牽著手帶走的徐靜書懵懵回頭一瞥,正看到成王殿下的目光如影隨形地追著林秋霞的背影。
那目光裏漾著笑,又柔軟,又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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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霞帶著徐靜書走到垂壁山泉旁的一處空草地。
此處雖臨山泉,但光照極好,便被擺上了桌椅、地墊,茶果俱全。有不少賓客正在這附近三五成群圍坐,煮茶交談或行風雅遊戲。
兩人擇了一張空桌坐下,林秋霞將盛滿櫻桃果的甜白瓷蓮花大盞推過去些,送到徐靜書麵前。
“貿然拉了你過來陪我,沒嚇著你吧?”林秋霞歉意悶笑著,揉了揉自己發燙的左耳。
徐靜書趕忙搖頭,也回她一笑:“沒有嚇著的。林典正是有事要與我說?”
徐靜書自小是個能察言觀色的性子。自己與林秋霞初次見麵,對方二話不說就拉了她過來,一副要單獨聊聊的架勢,總不會是因為一見如故吧。
“你倒還真是機靈,”林秋霞有些驚訝地笑覷她一眼,倒也沒什麼過場花腔,“我今日有公務耽擱了,宴後才來的。同郭大人閑敘了幾句席間事,他老人家對你這個小姑娘有點好奇,想著你我都是姑娘家,便托我問你幾句話。”
她既是國子學武科典正,國子學祭酒郭攀就是她的頂頭上官。頂頭上官委托,她自然是要照辦的。
“林典正請講。”徐靜書端端正正坐好,將雙手放在膝頭。
“這又不是在書院,不必這麼規整,”林秋霞“噗嗤”一笑,“聽段玉山說,你這兩年在明正書院,門門功課都拿乙等膏火銀。郭大人覺得,以你的資質,這事很不對勁。便托我問問,這中間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
國子學祭酒郭攀德高望重、見多識廣,看人自算是通透到能窺一斑而見全豹。方才席間兩次對詞下來,他從徐靜書的敏捷反應與工整對仗中已能大略看出她的學養水平。
在他看來,旁的科目不說,至少“書科”這門,徐靜書的實力至少在她們這屆八十名學子中能排前三甲。
徐靜書所就讀的明正書院乃官辦,與林秋霞、段微生任職的雁鳴山武科講堂一樣,是歸屬國子學管轄的。作為整個國子學的主事者,郭攀貴人事忙,自然不會清楚了解每個學子的詳情。
但每年的膏火銀要從他老人家手裏劃撥出去,能領膏火銀的學子名單當然也要經他批複。雖他通常隻是匆匆一眼掃過,年紀大了記性也沒多好,但對於名列前茅的學子姓名還是會有印象的。
所以在聽段玉山說“徐靜書是明正書院的學子”,再聽段玉山對她的評價後,郭攀大感詫異。
因為他對“徐靜書”這個名字,居然毫無印象。按說這樣出色的學子,無論如何都不至於兩年來無一門功課名列前茅。
“這位老人家在有些事上莫名倔強。發覺有個不得了的好苗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整兩年,他卻一無所知,你品品他是個什麼感想,”林秋霞伸手取了顆櫻桃果放進口中,笑眼溫柔彎起,“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明正書院在報送膏火銀名單的事上,是否存在惡意打壓某個學子的不正之風。”
林秋霞武將出身,如今又是武科講堂的典正夫子,說起正事來就沒什麼彎彎繞。
“沒有的沒有的,”徐靜書嚇了一大跳,重重搖頭,晃得發間步搖清脆作響,“每月小考和年底大考都會張榜公示考績和排名,若有人對自己的考績存疑,可以按規程到山長處提請稽核答卷,膏火銀都是按考績領的,沒有舞弊或打壓的事。”
嚇死了,若是因此連累書院夫子們和山長被祭酒大人誤以為在徇私舞弊,那她罪過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