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明年考官失敗,她這三年的種種盤算與努力就要變成笑話。再多耗一個兩年,她是真的耗不起。
“其實便是你明年沒能考中,府中也不會介意再多照拂你一兩年。可你是個有誌氣的小姑娘,”孟貞感慨望著她,笑得有些苦澀,也有欣慰,“若我年少時能有你一半,如今就不會是這般下場。像你這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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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徐靜書獨自步出涵雲殿,背著雙手,慢悠悠走進初冬夜色裏。
半年前加冠那夜從涵雲殿出來時,也是走的這條路。此刻徐靜書再重走這段路,就難免生出些低落感慨。
那夜沿路有夏蟬嘶鳴,頭頂有皎潔銀月高懸,身旁有芝蘭般高華的少年。
今夜月在雲後,寒風輕響,地上隻依稀一道模糊孤影。
徐靜書停下腳步,怔怔看著地麵出神。
這半年她很忙,回來得也少,隻能從徐蟬、孟貞與念荷的口中零碎聽來些關於趙澈的消息。
她知道他先去了地方勢力最為頑固且錯綜複雜的允州,接著又去了盛產茶、絲但地處偏遠的遂州;到秋日裏,他過了瀅江,去探訪了相對富庶的上陽邑,又穿過欽州去了與中原隔著崇山峻嶺的利州。
半年的時間不足使他的足跡遍及國境的每一處,所以他所行的每步都不是信馬由韁。這些地方的民生現狀都有其典型之處,能使他從中窺一斑而見全豹。
敏慧如徐靜書,光憑他這路線就能明白他心中有多大的天地。
她很高興自己偷偷喜歡上這樣出色的一個人。因為知道他終將光芒萬丈,所以她也才不知疲憊地埋頭向前。
但她又時常會忍不住替他提心吊膽。
因為他每次托人送回的信都是由段玉山執筆,通常隻寥寥數語,簡單說自己身在何處、接下來又要去往哪裏則罷;而隨信給府中眾人帶回的各地特產,也多是趙蕎或趙渭挑的。
種種跡象讓徐靜書和大家一樣,認定這半年下來他的目力仍未完全恢複。
徐靜書緩緩蹲下,伸出食指虛虛點地,戳了戳自己影子旁邊不存在的另一道身影。
“看不見,就不能偷偷躲起來吃甜食了,真是可憐哦。”她皺了皺鼻子,小聲嘲笑。
他在趙蕎、趙淙與段玉山麵前一向嘴硬又能裝,他們都對“他不喜甜食”這件事深信不疑,肯定不會分給他的。
他目力模糊,平勝與夜行必定也不會離他左右,他必定沒機會偷偷躲起來解饞。
徐靜書笑到一半,嘴角又蔫蔫垮了下去:“說什麼下雪的時候就回來,這話叫你一說,今年都冬至了還沒下雪!”
她想了想,又指著那不存在的影子,痛心疾首道:“你說你是不是有一點點傻?等到下雪時,瀅江都結冰了,沒船給你回來的!”
除了夜風呼呼,無人應她。
沉默良久後,徐靜書抬起冰涼的指尖按住滾燙的眼皮,小聲糯糯:“若你明天就回來,那我給你做‘冰糖琥珀糕’吃。特別甜。”
語畢,拿指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若在我放榜之後回來,那就隻給芝麻糕,少糖的芝麻糕!一點點甜。”
“若是過年才回來,就做雞湯粉元寶!鹹的!”她又凶又委屈地抬腳一跺,舉步就走。
走出三步後,她紅著眼眶猛一回頭,瞪著身後空蕩蕩的地麵,惡聲惡氣壓著嗓子迸出一句——
“要是到過年都不回來,那我就做一整年的‘青玉鑲’,天天變著法騙你吃光!”
若趙澈本人能聽到這警告,怕是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所謂“青玉鑲”,就是將苦瓜掏空,往裏塞滿肉餡兒再上鍋蒸,之後切成厚圓片。苦瓜的滋味被完美保留,那對嗜甜的趙澈來說大約與酷刑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