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人查過了,當年最先衝進甘陵郡王府的,除了大理寺的人外,還有皇城司的人,”趙澈目視星夜穹頂,盡量保持中立平和的陳述語調,“因事發突然,皇城司指揮使周筱晗是就近抽掉的一隊人,所以,那時才進皇城司三個月的武卒李同熙就也在其列。”
之前徐靜書說官考頭一日遇到個“討厭的人”後,他便留了心叫人去查。
他將從多個渠道得來的消息做了印證,確認李同熙當年參與了那次行動。
也就是說,李同熙可以稱得上是徐靜書的救命恩人之一。
或許這多少能解釋他對徐靜書的古怪。雖不知他是緣何認出她來的,但他一定很清楚這個小姑娘是他當年救出的那些小孩兒中的一個。
“我猶豫了幾日,雖是萬般不情願,”他拿下頜輕蹭她的發頂,“但還是覺得不該瞞著你。”
救命恩人。這詞對趙澈來說真是格外的刺眼,字字酸得紮心。
在最初得知這個真相時,他的第一個感受就是捶心肝。他錯過了救她於水火的那個瞬間。
那時的趙澈隻知徐家有個遠房小表妹要來投親,卻遲遲不見登門。可他不知,那時的徐靜書與他同在鎬京城已長達半年,一直在絕望的境地裏承受著非人的折磨。
然後他想,將來要待她更好,好到讓她徹底淡忘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好到讓她相信這世間美好的一切會始終與她同在。
可沒過多會兒,他就猛地想到另一個問題,盛春三月裏卻如墜冰窖。
太多話本子、戲折子裏的嗔癡纏綿都由此而起。
由不得他不心驚膽寒。
所以他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半個字都不想讓他知道。
可他又太清楚徐靜書的心性為人,明白這件事對她有多重要。
她一定會想知道的。
若她將來因這被隱瞞導致的後知後覺而懊悔自責……
說出來,或許“李同熙”這個名字從此就會成趙澈心頭一根刺;若不說,或許在將來就會變成徐靜書心頭刺。
最終他選擇了,自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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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就是因為突然想起一些事,才忘記眨眼睛的,”徐靜書稍稍哽咽,唇角卻糯軟上揚,“他是當年第一個衝進暗室的人。”
是少年李同熙親手打開煉獄之門的枷鎖,讓那十幾朵在絕望中艱難強撐半年的小紅蓮們,看到了第一縷鮮活塵光。
那年的李同熙大約也就十五六歲,徐靜書依稀記得他在護送自己前去就醫的途中說過,“我怕是這鎬京城內最希望親眼看到你們好好活下去的人”。
因為他們那十幾個藥童,是他此生護下的第一群人。
那是他的第一份成就,那是他人而為人,對這世間做出的第一樁真正重大的貢獻。
隻可惜藥童案因種種緣故未能大肆張揚,曾參與過那件案子的人全都未能得到應有封賞;事後出去長遠的安全考量,藥童們被隱秘地送去各自歸處,當初許多救過他們的人,甚至沒有機會當麵聽他們道一句感激。
“那時我失血過多,昏昏沉沉的,途中許多事記得很零碎。後來秦大人將我們安頓在大理寺名下的一處鴿房治傷,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徐靜書眼眶紅了,“我真是個混蛋,第一眼沒有認出他來,還偷偷在心裏給他臉上畫烏龜。還在背後說他壞話。”
“傻兔子,”趙澈輕笑一聲,長指托住她下頜軟肉,“是他自己不說的,這事不能賴你。”
她總算抬起頭,仰臉對上趙澈那映著漫天星辰的雙眸。
“先說好啊,你對他心存感激,或想善意報答,我都不說什麼。但若你因他而對我始亂終棄,我這輩子都跟你沒完!記住沒?”他會先將李同熙大卸八塊拋屍荒野,再和這兔子沒完,哼。
“噫。”徐靜書以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眼皮,笑得略顯嫌棄。
趙澈做橫眉冷對狀:“噫什麼噫?”
“有個人啊,他眼裏的星星變酸了。”
“星星還分酸的甜的啊?”趙澈哼來哼去,滿心不是滋味,沒話找話同她抬杠。
徐靜書偏了偏頭,忽地笑彎了眉眼:“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
她踮起腳,在他唇上輕觸一記,然後紅著臉覷他。
她想,自己應當算是個聰明的姑娘。
她看得出來,表哥明明很怕說出這件事,可能會導致她看待李同熙的眼神與心情大不相同,也很擔心她會因此而對別人產生了情愫。
可他還是說了。
當年的李同熙讓她重新看到這世間的和光同塵,她很感念,這不假。
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是眼前這個人經年累月的無聲嗬護,讓她平安長大,慢慢站直;是他領她看到前路,認清方向,也讓她終於可以開始相信,這塵世終會溫柔待她。
不一樣的,她知道。
趙澈怔忪片刻,眸底漸漸沁出不自知的蜜意。
“看,又變甜了。”徐靜書有些羞澀地輕咬唇角,卻又像是有點得意,輕輕晃了晃腦袋。
趙澈抬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倏地俯身攫取她羞赧含笑的柔軟櫻唇。
事已至此,那不如就,再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