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書很認真地打量了他片刻後,心悅誠服道:“難怪李同熙說你真君子。”
麵對自己的伴侶和親妹妹,都能守口如瓶替別人保守秘密,未經當事者同意便半字不提,是真的很有信義了。
她笑眯眯歪著頭對他勾勾手指:“坐過來坐過來。”
這甜蜜親昵的邀請,趙澈當然是不會拒絕的。依言放下手中杯盞挪過去坐在她身側,任這暖融融的兔兒姑娘賴進自己懷裏。
徐靜書將頭枕在他的腿上,懶洋洋眯起眼:“你是怎麼知道李同熙身份的啊?”
“你還記不記得,四月裏武英殿庭辯後,他半夜溜去薑正道府上想下黑手教訓人,被我和夜行捂暈了扔回家去的事?”趙澈一手圈住她,另一手耐心地替她揉揉酸疼的後腰。
“記得。他腦袋還被夜行磕了個包。”雖然很可憐,但徐靜書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趙澈也笑了:“當時夜行扛了他一路,他頸繩上掛著的那枚扳指掉了出來。”
雖說趙澈是在前朝亡國後才出生的,但趙家在前朝時畢竟是異姓王府,他自小長大見過的前朝皇家物事不知凡幾。當他看到那枚扳指內壁上刻的圖騰時,立刻就明白為何一直覺得此人的名字耳熟了。
同熙,是前朝某位女帝的年號,那算是前朝第一個盛世。
而“李”這個姓氏雖不是前朝皇家姓氏,卻與前朝皇室有著密不可分的血脈傳承。幸存的前朝宗親改姓李,既隱姓埋名,又沒忘先祖來處,勉強也算兩全了。
“其實他心裏也挺苦的,卻又沒處說,甚至可能他自己也理不清心中那些複雜的糾結,”趙澈向來就是個很有同理心的人,“所以他氣憤於僧人們亡國時不曾挺身而出,對百姓的態度也很反複。”
或許在他看來,若外敵入侵時,國人能有後來二十年複國之戰那般一心對外,前朝就不會亡;可前朝亡國他的先祖們也確實有責任。所以他會盡忠職守甚至過於拚命去守護去拯救弱者,有時卻又會忍不住暴躁不耐煩。
“他也想拋開身世包袱的,所以才會將那本完整的《匠作集》轉手給了我,”趙澈笑歎,“就是如今老三手裏那本。”
完整的《匠作集》在前朝時僅皇室密存,並不見於民間。異族占領鎬京後也曾在內城裏所有藏書樓閣大肆搜尋此書,卻始終無果。多年來一直有傳言是前朝某位王爵逃出京畿道時帶走了。
徐靜書沉吟片刻後,有些不安地問:“不會是你趁火打劫搶了他的書吧?”
“我隻是在發現他身份後私下與他談了一次,怕他受人利用走岔路。後來他不知從哪聽說老三要建工坊,便自己找到我,讓我把這書拿去給老三,”趙澈委屈地捏了捏她的臉,“他還訛了我好大一筆錢,我才是被趁火打劫的那個。”
“哦,那就好。不過那書在他手上對他也沒好處,太容易被人猜到身份了。他其實也是個明白人,才會將那本書賣給你的吧……”徐靜書放下心來,抬手按著臉,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待趙澈疑惑垂眸時,才發現她已睡著了。
他擁著她再沒動彈,總是望著窗外的雪中紅梅無聲偷笑。心道,今晚還是君子些吧。
不過,心有餘悸的徐靜書並沒有勇氣給他做君子的機會——
當天夜裏,她非常機警地提前請雙鸝多找了一床被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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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五年十二月十二,隨著司禮官開嗓,冬神祭典首日典儀在溯回城外的瀅江畔如期開始。
先祈冬神與春神順利交接,之後便是祭禮。
祭祀台上,皇嗣、宗親與重臣們在武德帝身後莊嚴列陣;祭祀台下,聞訊趕來的百姓們也神色肅穆。
大家全都麵對冰封雪覆的瀅江行大禮九次。
上祭為國捐軀的英靈,下祭無辜枉死的冤魂。中間,敬這世上永遠有沸騰的熱血,與不滅的光明。
九回重禮既畢,人群有序行至江岸邊沿,不斷拋灑出無數紅梅落英,將瀅江上那層寒冷冰雪染成如火的紅。
那一天,仿佛整個慶州所有紅梅落英都被拋進瀅江裏,讓多年前沉睡在刺骨冰寒中的所有亡魂看到世間勃勃生機。
卯時近尾,當細軟新雪覆蓋了瀅江上的薄冰,天光破曉,旭日在風雪與重雲中破開出路,天邊隱現妃色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