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上房是三大間,跟屯子裏的大部分房子一樣,中間開門,東邊住著王大江夫妻,還用高粱杆給王五福單獨隔出一個小隔間來,西邊住著王滿銀一個人。
周蘭香想起王滿銀那套硬木書桌椅,心裏打算著,等她離婚搬出去,給小山也做一套!小山回回考試得第一,可還從來都沒用過書桌呢。
王滿銀回家什麼活都不用幹,寫作業的時候家裏的雞下蛋了叫幾聲都要發脾氣,可小山回家作業都不敢寫,耽誤了幹活爹娘第一句話就是讓他別念書了!
周蘭香開門剛要進屋,腳抬了兩下才邁進去,差點踩到一塊凍在門口地上的豬食。
躲開了最明顯那塊,還是踩到了麥稈下麵的一塊,幸虧她年輕反應快,趔趄了一下才沒摔著。
整個廚房髒亂得根本沒法下腳,地上到處是柴火和亂放的東西,灶台上落了一層灰,擺著滿滿當當的沒刷的碗盆,洗衣裳的大盆裝著一盆凍上的髒水擺在灶台旁邊,掏灰爬就橫在地當間兒!
門口凍著東一塊西一塊的冰坨子,顯然是拎豬食出門撒到那沒收拾,凍得門都關不嚴實,廚房裏冷得冰窖一樣。
周蘭香一點都不奇怪,她老早就知道王許氏邋遢,她沒結婚之前張桂榮隔幾天就過來給老王家收拾屋子甚至洗衣裳,毫不誇張地說給老王家做了這麼多年老媽子一點不為過。
她結婚以後就把所有家務接手過來,直到她這次“小產”,而大哥又攔著不讓張桂榮來老王家,他們家才現出原形。
周蘭香邁過倒在地當間的小馬紮,踩著麥稈下麵的燒火棍往前走,避開凍上一層豬食的豬食桶,實在躲不過,踩上了一隻不知道是誰的破棉鞋,總算是進了裏屋。
裏屋炕頭卷起的鋪蓋卷上靠著王大江,周保田和張桂榮一左一右圍著他,關心地問著他的身體,張桂榮的腳僵硬地伸出炕沿,好像是受傷了。
王滿囤坐在炕梢,靠著牆惡狠狠地看著進門的周蘭香。
張桂榮一看見周蘭香就開罵:“你是死人呐?屋也不收拾飯也不做,你想上天咋地?我這張老臉都替你臊得慌!你死了得了!你看看滿囤,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你再看看這家裏,還有個下腳的地方嗎?你咋不嘎嘣死了!死了我給滿囤娶個黃花大閨女!
你個喪良心地!你看我這腳崴成啥樣了!外屋地那麼厚的冰你咋不知道收拾?你就是沒安好心眼子!就是想讓我們這幾個老的趕緊死!”
周蘭香看看屋裏,跟外間一樣又髒又亂,看了一圈總算找著一張勉強可以做的條凳,她搬過來緊挨著門口坐下,不解地問張桂榮:“娘,我一個分家六年的兒媳婦,家裏小姑子過年都十六了,她也不上地幹活,還用我來收拾屋子洗衣裳做飯?你以後可別這麼說了,讓人聽著她可咋找婆家?”
張桂榮氣得手指頭直抖,指著周蘭香抖了幾下,使勁兒咽下一口氣,才又指向王滿囤:“那滿囤你也咋也不伺候……”
周蘭香打斷她:“我到哪都是那句話,全隊的人都能給我作證,我不願意滿囤在上房養傷,想把他接回去給他洗衣裳做飯好好伺候他,可他死活不願意,我能咋整?要不娘你勸勸他,讓她跟我回家吧!”
“不過,”周蘭香又重重地加了一句,“人回去了糧食也得帶回來!咋背走地咋給我背回來!要不我可得找隊長好好說道說道!隊上不講理我就去找大隊,找公社!反正公社我也不是第一回去了,上回公社婦女主任朱大姐親口跟我說地,有啥為難的事就去找政府,有政府給婦女做主呢!”
王大江狠狠地抽著煙袋,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眼看著張桂榮這個下馬威沒下成,反而讓周蘭香打壓了下去,在炕沿上重重地磕打了幾下煙灰。
周保田被周蘭香氣得也是目瞪口呆,根本想象不到他家那個麵團一樣的小閨女能當著親家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被王大江驚醒,他總算反應過來,脫下棉鞋就衝周蘭香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