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張天師這種人精的地步,生死什麼的自然看淡,可當他領著我出了天師府,到了旁邊一個小院時,我才明白,看淡的隻是生死,有些事情還是放不下的。
那小院極為清靜,一個小道士正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人,在園中散步,這會正抬頭靜靜的看著我們。
“這是我師弟張奉先。”張天師引著我過去,看著輪椅上的人道:“這位是奈河姑婆雲舍,秦德芝的弟子,遊華珍和宋棲桐的外孫女。她娘你見過,就是當年送了心上山的那個小姑娘,你沒想到她女兒都這麼大了吧?”
這時的張天師似乎完全忘記我們剛才說的是生死之事,而隻是一個與同門師弟說笑的溫和師兄。
張奉先看上去已然也有七八十歲了,可道家養生之道長久,具體年紀可能還更大一些。
他須發皆白,卻依舊臉色紅潤,坐在輪椅之上,依舊腰挺肩闊,不墜半點風姿。
“你叫雲舍?那你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天縱奇才雲長道咯?”張奉先哈哈大笑,拍著輪椅扶手朝張天師道:“我聽說過他的事情,何家人作孽多端,全該死。他能殺師叛出何家,雖說大逆不道,卻也算迷途知返。”
“咳!咳!”張天師瞄了一眼何必壯,眼露尷尬的重咳了兩聲,指著何必壯道:“這位陪雲舍來的,是江北何家前家主何意歡獨子,何必壯。”
我也有點詫異的看著張奉先,這位看上去十分有修養的道長,好像挺愛恨分明啊——
瞄了一眼何必壯,他臉色依舊平靜,可眼裏卻雜著痛苦。
“哼!”張奉先倒也不懼,瞄了何必壯一眼:“我這話對誰都這樣說,你既然還能活著,自然知道何家的後果如何。”
“奉先!”張天師長歎一聲,朝我道:“你看看他的腿,右腳後跟。”
從一進來,我就知道要做的事情肯定在張奉先身上了,聞言就要蹲下身子去看。
可張奉先卻撐著輪椅後退,看著我道:“這沒法子治,不看也罷。”
“奉先!”張天師沉喝一聲,臉色黯然地道:“當年的事情,是我對不住你,現在黑門再現,我也時日無多,你難道要我帶著愧疚而去?”
“黑門?”張奉先眼裏閃過詫異的看了我一眼,搖頭苦笑道:“是你們想太多,實在不行,放個炸彈將陰河都給彈了,泰龍村也給炸沒,將黑門和泰龍村全部毀掉,就不會有事了。”
這下子我對這位張奉先的認知更上一步了,果然是奉先啊,跟呂姓的那位沒什麼區別。
如果炸彈有用的話,估計早炸了,黑門的力量我見過,並不是一個炸彈能解決的。
不過在張天師無奈的眼神中,他倒肯讓我看他右腳後跟的傷了。
那裏有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瘡,明顯治過許多次,上麵有著層層脫痂的痕跡,我用手戳了戳,感覺內裏鬆軟,並未有積水。
這樣一個普通的膿瘡就是張天師要我幫的忙?
迎上我詫異的眼神,張天師苦笑道:“這瘡長在奉先腳後跟已然十幾年了,當初因為我的原故,他傷了腳後跟,後來就長了這個瘡,請過無數醫者,也用西醫剜過,可都會複發。而且這瘡明明隻癢不痛,但奉先就是站不起來。就算我們不動它,過兩三個月自己就愈合結痂了,可依舊還是站不起來。等前痂落,肉裏馬上就又鼓起。”
我聽著驚奇不已,這跟秦若欣那鬼胎一樣啊,周而複始,生生不息啊。
龍虎山弟子,風骨剛正,從了心了然慷慨劃胸祭祀黑門,以及張天師和了斷平靜的談論下次祭祀之事,可以看出道心穩建。
張奉先雖然心直口快,可麵對何必壯,卻依舊正氣浩然,不像是能招惹是非、心懷鬼胎的人啊?
又伸手戳了戳,用手摁擠,裏麵好像並沒有什麼東西。
待問過張奉先後,我掏出夏荷的那把小刀,輕輕的劃破瘡口。
用手擠了許久,隻有些水膿水出來,並沒有異物。
道家講天地自然,醫易不分家,又強養生之道,龍虎山傳承千年,治過的疑難雜症不計其數,按理說一個瘡而已,不會治不好。
更何況,一個瘡隻癢不痛,根本不可能影響行走,明明隻有一隻腳長了,怎麼可能兩條腿都站立不起來。
又試著用手順著他腿骨一直朝上摸,雖說他在輪椅上已然十幾年了,但明顯有人專門給他按捏,肌肉並未萎縮,肌膚充盈不說,內裏也並沒有其他異物。
我複又瞄了一眼張天師,他眼裏帶著愧疚,明顯對於當年受傷之事內心極為不安,要不然開始他也不會用他將祭祀的事情來說動張奉先了。
“找不到原因是不是?”張奉先苦苦一笑,抬頭看著張天師道:“雖說你是師兄,但如果黑門再開,還是我去吧,這十幾年,我不能走,但修行還是沒有落下的,祭祀黑門也算夠格,不會比了然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