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什麼身份去?”
這話不像在問謝錦衣,反倒像在自言自語。
以前她是謝錦衣的未婚妻,現在她是謝錦衣的什麼?又如何跟著他一起去赴宴?
“你想要什麼身份?”謝錦衣不答反問,上揚的尾調似認真又似玩笑。
帕子在水盆中浮沉,元鳶伸手撈起,水漬順著指縫淌下。
“就像現在這樣吧。”
像現在這樣做個簡簡單單的下人,他們之間這樣的距離剛剛好。知道不能離他太近,又舍不得離他太遠。
當真是在折磨自己。
元鳶微歎,這聲歎息落到謝錦衣耳朵裏又成了她無言的抗拒。
現在這樣,寧願做個下人?
榻上的人沉默,不知是同意還是反對。緊接著是衣料摩挲的聲音,鞋子踩在地板,輕重不一地落下,最後停在元鳶身後。
元鳶餘光向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越過她的肩頭將她擰幹的帕子取過。
身後是模糊在霧氣下的聲音:“隨你。”
想選什麼都可以,但同不同意得看他。
謝錦衣複又將目光放至她身上,上下打量:“沒有別的衣裳?”
元鳶低下頭看著自己,手指捏著衣擺:“這樣很奇怪麼?”
一身水藍色的長裙,其實她自個兒穿著還挺習慣的。不過自從進了別院她確實也沒怎麼去在意穿著之事。
謝錦衣回她:“你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苛待下人。”
“有……有麼?”元鳶沒法,“那我下次換一身。”
謝錦衣將帕子搭在盆沿,轉過身道:“用過晚膳跟我上街。”
元鳶想推拒,可謝錦衣已經走遠了,全然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
.
晌午,元鳶踏出別院的門檻。她今日倒是細致地上了妝麵,也換了身素色的衣裳。
台階下停著一輛馬車,謝錦衣單手撩開帷裳屈身進去。元鳶自覺地跟在馬車旁,頭頂傳來指節敲擊窗框的聲音,元鳶仰頭,謝錦衣單手枕在窗框,睨眼瞧她:“進來。”
元鳶沒想到他會讓自己與他同坐,愣了一下。
枕在窗框的那隻手往下,指尖抵在她的發髻上:“要我將你拎進來?”
元鳶毫不懷疑這人真會這麼做:“不用了,我自己進來。”
車板稍高,又沒有馬紮。元鳶提起裙擺一腳踏上去,伸著手想去夠住門框借力。
一隻白皙的手從帷裳探出,穩穩當當地握住元鳶伸過去的手,稍稍用力將她整個人都拉了過去。
元鳶還未反應過來便撲進了馬車,渾身的重量都撐在那隻手上。馬車前驅,車身晃動了一下,她踉蹌著要去反握住借力的那隻手,可那隻手卻恰好往回一收,元鳶頓時失了支撐點跌坐在木凳上,輕輕“嘶”了一聲。
耳畔是旁邊人的輕笑,元鳶抬起頭正對上謝錦衣上揚的唇角。
又在看她的笑話。
好在木凳上墊著軟枕,她這麼跌坐下來也沒怎麼摔疼。
馬車寬敞,正中擺著一盤猶帶綠葉的枇杷。謝錦衣坐在靠裏的位置,元鳶則在窗戶下端坐著。
馬車輕晃,很快平穩下來。街上的喧鬧聲忽遠忽近,微風自身後的帷裳撩撥脖頸後的碎發。
癢癢的。
謝錦衣一襲白色長衫,倚在蠶絲靠枕上,手中握著的書卷往下傾斜指向盤中的枇杷,連話都懶得吩咐。
他不開口,元鳶也知道他的意思,直接拿起桌案上黃橙橙的枇杷剝皮。
餘光瞥見她染上汁液的指甲和毫不在意的神色,謝錦衣的目光多逗留了片刻。
以前她最不喜徒手剝橘子、枇杷之流,隻因怕染了她的指甲。
現在倒是變了不少。
元鳶沒注意他的審視,專心剝著枇杷皮,將果肉放在玉盤上。她暗想有時候真不知這人是不是故意的,要將以前她“欺負”他的事兒都還回來。
以前她都是耍賴讓他剝給她吃,風水輪流轉,今日輪到她了。
這麼想著,元鳶暗自好笑。
盤中擺了四五顆剝了皮的枇杷,湯圓似的滾來滾去。謝錦衣靠在牆上,信手翻開一頁書:“喂我。”
元鳶沒想到他會這樣要求,下意識地問:“為,為何?”
謝錦衣聳了聳右側的肩,理所當然:“手疼。”
元鳶狐疑地上下掃了他一眼,雖說上次的箭傷凶險,都休養了這許久了,怎麼可能還疼得使不上勁兒。
可謝錦衣似乎也沒有裝病的理由,畢竟若是要使喚她大可以直接吩咐。
喂他吃枇杷雖過分親昵,但也不是什麼大事,元鳶看在他受傷的份兒上便認下了。